第三十章(06)
嫦娥白了明华一眼,说:“明华,还好意思说呢。 立田回去说,你和屯田过来办事儿,我说了立田一通,怎么不让你们回家吃顿饭。”明华说:“你冤枉姐夫了。我也想去跟你说说话儿,小婶子给掐着时辰呢。你不知道,小婶子有多难缠,脸比孙猴子变得还快,稍一不痛快,就甩脸子。”
嫦娥说:“还是分开好,不缺胳膊不短腿,凭啥看人家的脸色,庄户日子都是这么过来的。听立田说,明年春上土改,到时候地产房产全部充公。明华,还是你有见识,早出来一步,早痛快一天。”
明华问:“见屯田了没有?”嫦娥说:“正没法跟你说呢,立田叫了屯田两回,屯田推三阻四,还没见面儿呢。”明华说:“他就这样儿,连哄带骗才把他赶出门儿。你跟立田说,别跟他一般见识。”正说着话儿,明华娘进了院子,笑着说:“淑云,你妹妹呢?”
嫦娥赶紧迎出来,叫了声婶子,明华娘笑着说:“看这样儿,多稀罕人,过了年你俩就该当娘了。”明仁娘说:“可不是吗,在跟前是孩子,出了门儿,就是人家的人了。”明华娘说:“娥儿,屯田在那边,跟立田和你二哥说,三番是咱董家的天下,可别亏待了屯田。”婶子的话不中听,嫦娥含糊地答应了。
明华娘说:“娥儿,晚上到那边吃去,明智说想你呢。你给婶子打听着,等过了年,让你四兄弟到三番读书去。”嫦娥应了,说:“是该出去见见世面。”明华拉着嫦娥要走,淑云进来拦住说:“婶,您有啥好吃的,把媳妇儿一块儿捎带上。”明华娘笑着说:“脸皮儿倒是不薄!我可没工夫伺候你,叫你婆婆伺候你。”
淑云说:“婶子先过去,我跟嫦娥说几句话儿。”明华娘走了,淑云从屋里提出两瓶儿酒两封点心,递给嫦娥,说:“没有云彩不下雨,婶子叫你过去,不去不好。”嫦娥再三推让,淑云生气地说:“往后你别拿我当嫂子,我没你这个妹妹!”嫦娥只好接了。
三官刚扔下饭碗,学田过来了,三官媳妇说:“学田,你咋过来了?”学田说:“吃饭了饭,没地方去,过来说话儿。”晚饭是咸菜玉米粥,饭很简单,这一阵儿庄稼活儿少,晚饭一般喝粥,省粮食。学田问:“三官,土改的事儿,当真?”三官说:“学田,快把地退了吧。最晚明年春上就开始了,穷富拉平。”
学田说:“三官,光八里洼土改?”三官说:“全县都这样,不光八里洼。”学田啐了一口说:“娘娘的,啥世道,几亩破地,撑谁的眼珠子了!抓一把土你攥攥,多少血汗。”
三官吃完了,拧了一根烟,点上,说:“学田,秋上把地租免了吧?上边有政策呢。”学田说:“三官,你把我的头剁下来吧。租人家的毛驴儿使唤一天,还得二斗谷呢,种人家的地,不给人家上利钱,天下没这个理儿。”
三官笑着说:“学田,听我一句劝,你不缺少几担粮食,破财免灾,上边就是这么定的,胳膊拧不过大腿。”学田说:“都说**政策好,还不如国民党,国民党收税,刮地皮,**倒好,地皮也收了。三官,我这个人头值多少钱,你给我估个价儿。”学田里外不通气儿,三官懒得理他。
闷了一会儿,学田说:“三官,跟你说一声,刘老成给钟琪说媳妇呢。”三官媳妇问:“哪庄里的?”学田说:“北陈庄的。去年秋上,还收了他家一匹牲口呢。”三官说:“是该找媳妇了,钟琪小二十了吧?”学田说:“在十八的数上,年纪不大,给钟琪娶了媳妇,再盘算黑宝的事儿,娘娘的,你嫂子一泡屎拉下俩儿子,哪一个也是催命鬼!”
学田的话没处听,没一句正经话,三官媳妇问:“刘老成跟那边有亲戚?”学田说:“说不上正经亲戚,刘老成大娘家的姨表妹的闺女。”三官媳妇笑着说:“拐了多少弯儿!说的啥样儿了?”学田说:“那边亲家都是开通人,刘老成跑了一趟,没打含糊,一个头点到了地上。忒轻松了,我怕这闺女哪儿不对路。”
三官说:“学田,你想多了,人家给你省了,反倒省出是非来了。闺女孩子没毛病,给孩子定了吧。”学田喜滋滋地说:“上回闺女赶集,和他爹卖牲口,远处看了一眼,人长得俊俏利落,身量儿也不小,就是一对儿桃花眼。”三官媳妇笑着说:“当公公的偷看儿媳妇,你倒好意思说。桃花眼哪儿不好,碍着你啥了!”
学田摇头晃脑地说:“这相书上说,桃花眼是风流眼,这种女人调教不好,好招惹是非。”三官媳妇说:“学田,你少胡说八道,一双眼睛招惹啥是非?”学田说:“我也不信,古书上这么说的。三官,三两天定亲,咱魏家没别的人,你们两口子过去热闹热闹。”三官媳妇说:“正经该热闹热闹,魏家下一辈子头一桩喜事儿。”说了一会儿话,学田走了。
学田到了街上,天上有一弯月亮,斜照了下来,地上的景物儿,现出大致的轮廓来,不很分明。正是不冷不热的季节,街上人不多,都回去睡觉去了。原本想到老柳头铺子里看一眼,瞅瞅老柳头上酒了没有,好几天没沾酒味了,舌头不是舌头,牙不是牙,嗓子里像插了一根筷子。
到了铺子跟前,铺子里还亮着灯,学田进去了,货柜上点了一盏灯,灯罩子熏黑了,灯光昏昏的,学田说:“老柳哥,上酒了没有?”里边吃吃地地笑了两声,学田猛一抬头,看见了一张俊俏的大脸,原来是老柳头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