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05）
外边嫂子和娘大声说笑，三婶也过来了。 三婶问：“嫦娥来了？”嫂子说：“来了，来了住几天，有了孩子身子就不自由了。”娘说：“明华没来？”三婶说：“出了嫁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明华眼里没我这个娘。”明仁娘说：“别这么说，明华可不是没良心的人。”三婶说：“一个多月不来了，谁知在人家咋样，她小婶子不是个好货，你看那张脸，两个腮那么高，不妨男人妨自己。”
嫂子说：“趁嫦娥在这里，捎个信儿，让明华来松散一天，时候长了不见，还怪想她呢。”三婶说：“让你三叔接她去，有心呢来玩一天，没心没肺，八抬大轿也抬不来。”听动静三婶子走了。
听着外边的动静，两人笑了笑，嫦娥问：“没来信儿？”明杰叹了一口气，气儿很沉，好似从心底里叹出来的，摇着头说：“好几个月不来信了，云里雾里，谁知仗打得咋样了？范，姐夫没他的消息？”
嫦娥说：“你沉住气儿，今儿东，明儿西，写了信往哪儿投去？”明杰说：“我也这么想，怕他有个不好。”说到不好，明杰的眼里，立即凝满了泪水，嫦娥把手绢递给明杰，心疼地说：“别想多了，听立田说，用不了两年时间，仗就打完了，打完了仗，建设新中国。”
明杰嘴角笑了笑，说：“当兵的才是没指望的呢，不像姐夫，睁眼就看见。你和明华有了人家，家里连个说话的也没有，真没意思儿。”嫦娥说：“我离得远一些，明华多远，你想她了，过去跟她说说话儿。有时候，我还想呢，明华进了大户人家，上边一摞婆婆，哪一个也得罪不起。”明杰说：“三婶说，明华当家了，一大家人都听她的。”
明仁从霍老三家割回二斤肉，今天吃饺子，馅子倒也现成，墙头上有南瓜，随手掰一个，剥了几棵大葱，一盆馅子出来了。原本打算明杰在这边吃，明杰推说晚上开会，咋也留不住，急匆匆地走了。嫦娥洗了手，挺着肚子和嫂子包饺子，淑云看着嫦娥，一笑说：“你俩说啥话儿，嘀嘀咕咕一下晌。”嫦娥说：“偷着骂你呢。”淑云笑着说：“你们骂吧，反正我也听不见。”
嫦娥感叹地说：“明杰变了，心里装着事儿呢，脸上也干了，无精打采的。”淑云叹了一声，嫦娥说：“嫂子，我不在跟前，你可别冷淡了她。”淑云叹了一声，落下两滴泪来，说：“原本以为她是个有福气的，谁知也是个薄命人。红颜薄命，这话儿应验了。”
嫦娥看着嫂子紧张地问：“怎么了？”淑云说：“还记得你成亲的哪天？”嫦娥不安地点头，淑云说：“你刚出门儿，你三哥就回来了。”嫦娥说：“我听说了。谁承想跟三哥没缘分，他早一步，兴许见上一面。”淑云说：“你三哥回来有任务，小高牺牲了。他老家啥人也没有，你三哥把他的衣物抱回来。你大哥跟二叔一商量，给小高起了一座坟。”
嫦娥捂着嘴巴，眼泪簌簌地落，过了一会儿，说：“明杰不知道？”淑云说：“没敢跟她说。明杰到处打听小高的动静儿，咋办啊，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我怕把她耽搁了。”嫦娥说：“明杰的脾气儿，她认准的事儿，八头牛也拉不回来。二婶知道吧？”淑云说：“瞒着她娘儿俩呢，看见二婶，不知话咋说。”
第二天吃过早饭，明华过来了，也是一个小包袱，包袱里几封点心。嫦娥听见明华的动静，从屋里跑出来，一手拉住明华，亲热了一会儿。淑云说：“你们两个大肚子，比比谁的肚子大，一人抱着一口锅，生怕吃不上饭儿。”明仁娘笑了，说：“身量差不离儿。淑云，你别说话尖声，两身小衣裳少不下。”
明华假装生气地说：“嫦娥姐，咱们谁也别搭理她，这个人疯上来，嘴里没一句中听的。”嫦娥说：“就是。让人想也不是，恨也不是，怨咱董家没长主眼，娶进这么一个人来。”大家笑了一通，嫦娥挽着明华进了正屋。
明华问了大爷的饮食起居，从兜里摸出一个纸包，往明仁娘怀里一塞，说：“我给大爷淘换了一只老参，不是值钱的东西，别让俺娘知道了。”仲林说：“明华，你拿回去吧，大爷不值一支参钱，我一辈子不吃昧心食。”
明华说：“大爷，您好好的，我还有个疼我的娘家。闺女有心孝敬您，您只管接着，等闺女哪天吃不上饭了，还指望娘家人，给我口吃的呢。”明仁娘说：“明华，你不是我生的养的，比哪一个孩子也孝顺，大娘大爷记着你的好处呢。”淑云一脚进了门儿，分明听见刚才的话了，脸上发了一阵白，抽身出去了。
明华跟大娘大爷说了几句话，拽着嫦娥的手，进了里间说话。明华说：“大嫂子呢，刚刚还在屋里呢。”嫦娥苦笑着摇头说：“嫂子空有孝敬老人的心，没孝敬老人的本事，当着你的面儿，脸上抹不开是真的。”明华吐着舌头说：“怨我，我不是有意埋汰她，谁承想她想多了。”
嫦娥问：“咋样儿，听说你当家了。那么大个家，我还替你犯愁呢。”明华嘟着嘴巴，苦笑着说：“接了没两天，我把钥匙还回去了。庄稼人抱多大的碗，吃多大的饭，那么大个家，七漏风八漏气，我没能耐保证锅子不漏。嫦娥姐，我和屯田从大家里分出来了，你先别跟老人说，俺娘知道了，还以为我不容人呢。”
嫦娥望着明华点头，说：“咋回事儿？”明华叹了口气，说：“上回上三番见了二哥立田，劝我把地交出去，回去跟小婶子一说，小婶子翻了脸，我和屯田一商量，就出来了。东西我不多要，十担粮，一挂大车，庄稼人有的，我不能没有，庄稼人没有的，金山银山我不稀罕。再好的日子，也是人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