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04）
明杰呆呆地点头说：“这也应该。 嫂子，你说高营长咋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他有了人，也该给我个明白话吧。”淑云心疼地剜了明杰一眼，噗哧一笑说：“妹妹，小高可不是那种人，没个定盘星，人家也不会和你见面，见了面儿，和你有话在先，说啥也不会变卦。明杰，小高在前线打仗呢，今儿在这里，明儿还不知在哪里呢，天天魂不守舍，哪能静下心来写信？你别心急，不定哪一天，人就站在你跟前。”明杰的眼睛红了红，幽幽叹了口气，说：“但凡有个确切的地方，哪怕他在天边，我也找了去了。”淑云看着明杰叹了口气，眼圈红了。
嫦娥下了马车，腕子上挎着个小包袱，进了门儿。淑云在杏树下洗衣裳，没看见嫦娥，嫦娥看见嫂子，眼圈儿先红了，叫了声嫂子，眼泪噗噜噜滚下来了，淑云听见有人叫她，一抬头，看见了嫦娥，扔了衣裳，手也没来得及擦，紧走了两步，把妹妹的手攥住了，红着眼圈说：“嫦娥，你可想煞我了！”
嫦娥说：“亏你还有脸儿说，你不兴去看我一眼。”淑云朝屋里喊：“娘，俺妹妹来了！”娘在屋里应了一声，淑云打量着嫦娥的肚子说：“没颠着吧，老远的路呢。你哥呢？”嫦娥摇着头说：“哥在外边说话呢。”
水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发了一阵儿呆，跑过来抱住淑云的腿，仰着小脸儿愣愣地看着嫦娥，淑云笑着说：“直眼白瞪地看啥，水生，不认得你小姑了？”嫦娥赶紧解开包袱，拿出一包糖，说：“水生，小姑手里有糖，快叫姑。”水生扭捏地叫了一声姑，趁嫦娥不备，一把把糖抢了去，跑了。淑云说：“水生，别独吞了，给你姐姐留着一块。”
明仁娘扶着门框，眼泪下来了，说：“娥儿，想娘了吧，你哥不叫你，你不知道来看看娘。”嫦娥把包袱扔给嫂子，攥住了娘的胳膊，没等说话，眼泪落了一地，淑云笑着说：“人家才不想呢，有了小日子，谁还恋这个破家。”
仲林想闺女了，颤颤巍巍向外走，淑云把爹扶出来，嫦娥说：“爹，您身子还好吧？”仲林说：“好，这一阵子没断了药，喘气匀和了，腿上没力气。立田没工夫来家看看？”
嫦娥说：“忙着呢，一天见不到人影儿。娘，区委正在盖房子呢，我和二嫂一家一个小院儿。”明仁娘说：“可好了，有个小院儿，洗洗涮涮便宜，种上几垄儿菜，才像过日子的呢。娥儿，分院儿的时候，和你二嫂分开，姑嫂住一块儿，这边说话，那边听的清清的，一句私房话也说不得。”淑云也说：“就是呢，再好的姐妹也有生分的时候，远几步路，省不少是非呢。”
仲林说：“立田和你二哥兴许忙一阵儿呢，区委刚成立，多少事儿啊！”明仁娘问道：“你二嫂没说来家住几天，水彦在陈家长起来，时候一长，和咱这边没情分。”仲林说：“孩子走到天边，也是董家的血脉，生分不了！”
嫦娥笑吟吟地说：“二嫂不像我，一肚子学问，三番新建了一所公学，二嫂在学校教书呢，忙得黑天塌地，水彦我给她照看着呢。”淑云说：“还是有学问好，说话做事儿响快。”仲林咳嗽了几声说：“老话儿说，女子无才才是德。现在不一样了，干啥事儿，离开了学问说不通。”
嫦娥想起一件事儿，说：“嫂子，屯田在学校教书呢。”淑云说：“明华是个有能干的，一把儿鼻涕搁在她手里，也能打出钢刀来。”仲林说：“大户人家的孩子，不磨练不行，梁家从老辈儿起，男人就不做事儿。”明仁娘说：“娥儿，得空儿叫屯田过去吃顿饭，亲戚里道，你和明华是好姐妹，见了明华不好说话儿。”
嫦娥解开包袱，拿出几件儿衣裳，给娘的是件斜襟青布褂儿，颜色儿鲜亮，料子薄得透亮，又柔又软，仁娘喜滋滋的，说：“还有这样的布料，摸着滑溜，一点儿也不死板。”给嫂子的是件对襟素花褂子，给仲林的是一双轻便青布鞋。淑云说啥也不要，红着脸儿说：“我不要，妹妹没拿我一根草，没穿我一根布丝儿，嫂子正经是个没脸的人。”
嫦娥生气地说：“你要不接，我和你恼了，我给你一件儿衣裳，你倒不三不四说起来了。嫂子，我不是白给你的，还指望你孝敬咱爹娘呢。”淑云的眼圈红了一阵儿，说：“不见你想得慌，见了，又觉得对不住你。嫦娥，等嫂子有了钱，像像样样给你置办一套嫁妆。”
嫦娥白了淑云一眼，说：“少说没良心的话，我才不稀罕呢，你陪送的再好，见不着你一个笑脸儿，我也没心思走娘家。”明仁娘说：“淑云，快接着吧，孬好是你妹妹的心意儿，你要不接，你妹妹心里反倒不是滋味儿。”
吃了午饭，淑云给明杰捎过信去，不一会儿，明杰过来了。见了嫦娥，明杰愣愣地看了一会，脸上阵阵发虚。淑云说：“不认得了？天天说想嫦娥，到了跟前，反倒没话了，可见是假的。”这一阵子，明杰瘦了不少，脸色儿不好看，常常对着镜子发呆。明杰说：“就你话多！”嫦娥看着明杰，眼里慢慢有了泪影。淑云说：“娘，这两个人还得臭一会儿呢，让她俩说说话儿吧。”
嫦娥拉着明杰进了里间，两人对脸坐着，抿着嘴吧笑了笑，嫦娥问：“你脸上不好，身上不好？”明杰忧郁地笑着，说：“没咋样，就这样儿。住几天吧？你要住几天，让三婶给明华捎个信儿。”
嫦娥说：“正经住几天。”又摇头苦笑着说：“住不了几天，水彦没人看。”明杰点点头，问：“他，他对你好吧？”嫦娥摇头说：“说不上咋样儿，就是忙，一天到晚在外边，晚上不早了才回来。”
两人又不说话了，嫦娥没来的时候，明杰攒了一肚子话，等见了嫦娥，反倒没话说了。过了一会儿，明杰看着嫦娥的肚子问：“你，几月里？”嫦娥害羞地说：“十月里。到时候天就冷了。”明杰说：“冷了好，热了你也躺不住，一个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