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01）

    丰年多黍多稌，亦有高廪，万亿及姊。为酒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礼，降福孔皆。
    ——《诗经·丰年》
    第三十章
    今年麦收，明美家收了几担麦子，婆婆脸上有了亮光，羔子娘是个吃饭不疼牙的人，一天三顿干粮，麦子一升一升往外走，瘫子忍不住了，说：“他娘，日子是流水席，没个尽头，还是俭省些吧。忙时吃干，闲时吃稀，哪像你，有了胡铺排，没了干瞪眼。”
    羔子娘正擀油饼，听瘫子说话，气不打一处来，扎煞着面手说：“吃稀吃稠轮不到你操心，一个麦子皮也是老娘下力气挣的，你爷儿俩，除了吃饭拉屎，屁本事也没有，吃一口瞎一口。一窝子白眼狼！”瘫子赌气不说话了。
    羔子娘说：“我没盘算给谁省着，杨家鳖种儿一个没留下，把家产留给外人，还不如捣了嘴窟窿。”瘫子沉沉叹了一口气，说：“孩子是从明美身上掉下来的，不管谁的种儿，他都得姓杨。别捎话给明美听，事儿这样了，没个转圜了。”
    羔子娘说：“孩子皱巴巴的小脸，挂着霍老二帖子呢，咋看咋像霍老二，我恨不得就把他抱进龙王殿里。”瘫子说：“别嘴硬了！跟了谁家随谁家，我看像是从羔子脸上剥下来的。这阵儿羔子不打牌了，下地干活了，日子慢慢的有了盼头。”
    明美抱着运生进来，把孩子蹲在瘫子怀里，接过婆婆手里的擀面杖说：“娘，您歇一霎儿，我擀。”羔子娘洗净了面手，把孩子从摊子怀里接过来，端详着运生的小脸儿，瘫子说得不差，这孩子像是羔子的种儿。羔子娘说：“明美，孩子满月了，你娘没打算叫你过去住满月？庄户人庄户礼儿，不是杨家管不起你饭，不管穷富你得从礼儿上过。”
    明美说：“兴许过一天来叫吧。”羔子娘说：“搬闺女住满月，从来有的事儿，孩子里里外外几身小衣裳，也有花十个八个大钱的，谁知你娘有没这个心肠。明美，你娘没问孩子是谁的吧？”
    明美不说话了，瘫子咳嗽了一声，羔子娘斜了瘫子一眼，说：“你少弄这些动静儿！明华娘是干啥的，老鼠窟窿也淘漉几遍，甭想瞒住她。”瘫子说：“明美呀，你爹算差了账，千不该万不该要明华家那么多地，充了公，还不如划拉几个银元，不招老鼠不招虫。”
    羔子娘哼了一声说：“你知道个屁！地生利钱，钱又不能下仔，亲家精明了一辈子，不比你明白？当初算计了我几亩地去，也怨咱昏了头，咱羔子长得人五人六，哪儿不结门亲事儿，羔子偏偏看中了明美。好看的花儿不坐果，好吃的杏儿不酸牙，图个人样子，当吃还是当喝？”明美只顾低了头擀饼，羔子娘说啥，早从另一只耳朵里冒了。
    明华娘挎着一只箢子，上面盖了一张红红的包袱皮儿，进了明美家的院子，后面跟着明智。“亲家在家吗？”明华娘大声问了一句。明美家的骨头架子大黄狗，汪啷了一声，不知从哪里窜出来，朝明华娘狺狺狂吠。
    明华娘叱了黄狗一口，老黄狗夹着尾巴跑了，明华娘咯咯笑着说：“啥人家养啥狗，一把骨头架子，比刀螂还瘦，还示威风呢。”明美伸出头看了一眼，说：“娘，俺娘和俺兄弟来了。”明美扎煞着面手迎出来，明华娘一年多不来走闺女了，来一回和羔子娘撕一回头发，应了那句话，打出来的缘分，骂出来的亲家。
    明美婆婆抱着孩子出来了，笑嘻嘻地说：“哎哟，亲家一向可好？刚才还和明美说呢，一眨眼孩子满月了，我也是当娘的，你娘啊该想闺女了，不定哪一天，搬过去住满月去呢。”
    明华娘接过孩子，掀开小被子看了看孩子粉红的小脸儿，说：“哎哟哟！我的小外孙哎，快让姥娘好生看看，不见面不心疼，前两天见了一面儿，睁眼闭眼就是俺小外孙，心里还真忘不下孩子了。叫啥名字？”
    羔子娘撇着嘴巴说：“三官说，这孩子来得不容易，官名儿叫运生。”明华娘摸着运生的小脸说：“模样儿多像羔子，眼也像鼻子也像，真是啥种儿出啥苗。”羔子娘心说，你闺女多有脸，满庄里浪着借种，你当娘的脸上真该捂上块狗皮，嘴里却说：“这孩子像王母娘娘的蟠桃儿，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
    亲家的话不受听，明华娘耷拉着脸子说：“亲家，这孩子可是俺闺女的验证，不是光开幌花儿吧。”明智笑嘻嘻地看着孩子说：“姐呀，他叫我大舅吧？”明美说：“你外甥还是个哑巴呢，等明年这个时候你再来，你外甥就会喊你舅了。”
    明智咧着嘴巴儿笑。羔子娘说：“哎哟哟！俺大侄子还是头一遭儿走姐家呢，长得小模样儿，比大闺女还俊呢，大戏上说的那小罗成也就这样子吧。”明智不好意思的一笑，露出两颗虎牙来。
    明华娘抱着小外孙，从街筒子里出来，明美头上披着块蓝生生的头巾，悠悠打打地甩着两手，自打生了孩子，她还是头一次出门儿，脸上也好看了，嫩生生，白白胖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