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02）

    三官媳妇端着簸箕从碾坊出来，脚步儿走得快，装作没看见明美娘儿们。明华娘咳嗽了一声，三官媳妇没回头，明华娘大声说：“她婶子，大热天也不喘口气儿，有日子不见你了。”三官媳妇一笑，在路边站住了，早上还见着了，这人真是糊涂。明华娘怀里抱着外孙子，心里暗暗发笑，人家是显摆孩子呢，但凡是个女人，养孩子还叫本事儿？
    明华娘到了跟前，三官媳妇故意说：“三嫂子，你抱的谁家的孩子？”明华娘不高兴地说：“还能谁家的孩子！我又不是人贩子，俺家明美养活的，人家的孩子我才懒得抱，我还怕沾了衣裳呢。”明华娘一边说，一边扒开孩子的裤裆，“好孩子，快尿尿，省得撒姥娘一身。”
    三官媳妇心里明白，人家让她看外孙的小**呢，笑着说：“嫂子，你听听我这张嘴！明美，月子里还壮实吧？”明美羞答答地说：“让婶子挂心了，我身子好，没病没灾。孩子的名儿，还是俺三叔起的呢。”
    三官媳妇揭开被子看了看，笑吟吟地说：“环睁大眼，怪稀罕人的，小脸儿多俊啊，像羔子脸上剥下来的。明美，奶水够吃不？”明华依旧羞答答地说：“俺娘给俺淘换了个偏方儿，奶水像泉子似的。”明华娘说：“回头我给你两个喜蛋，杨家得了宝贝孙子，我忙着破费鸡蛋呢。她婶子，还是你会养活，省多少心！”
    仲森套上小青在磨道里拉磨，这本是娘们家的营生儿，转了几圈仲森觉得头晕脑涨，腚里夹着一串酸屁，放又放不出来，嗝又嗝不上来，在磨眼里添了几勺粮食，出了磨道，干呕了几口，吐了一滩黄水。
    地里的生活干过去了，离大秋还差着一个节气，仲森给长工们放了几天假，他想踏踏实实歇两天。明华娘见不得闲散的男人，临走，挎了一箢子谷，墩在磨道里，一扭身子领着明智走了。
    明华娘一进家门，仲森干黄着脸，蹲在地上大喘气，笑着说：“明美，你看你爹多大能干，懒驴上道屎尿多，比起懒驴来，少了副笼嘴儿。”仲森生气地说：“别说风凉话了，小青干多少活，我干多少活！”明华娘说：“小青又不喝酒。他爹，来看看你外孙就不晕了。”
    明美接过爹手里的笤帚，挠挠小青的尾巴根子，小青听话的嗒嗒地跑了起来。仲森晕乎乎地接过孩子来，真像明华娘说的，一下子不晕了，孩子静静地睡着，小鼻子一张一噏，仲森咧嘴笑着说：“盼了多少年，今儿当上姥爷了。明美呀，孩子叫啥名字？”明美抿着嘴唇，爹一脸欢喜，轻声说：“叫运生。小名儿和官名儿一样。”仲森说：“这个名字好，你杨家时来运转，狗屎运过去了。”
    明美推完了磨，接过孩子，背着爹娘掏出**喂孩子。明华娘说：“明美啊，想吃啥跟娘说。”明美说：“有啥吃啥，我没忌口的。”仲森说：“你孬好炒两个菜，我找霍老二来掺磨。这口磨有年头不掺了，牙口不好了，不拉屎。”
    明华娘转身进了灶屋，埋怨说：“你说都啥时辰了，太阳偏西了。”仲森说：“少管两顿饭，不到出月亮，活儿就赶出来了。霍老二是直肠子驴，他那个饭量，一顿饭仨干粮，谁管得起！”
    霍老二背着石匠筐子，一脚踩进了明华家，天井里站着个熟悉的人影儿，眼里一热，这不是明美吗？明美的怀里传来奶声奶气的哭声，心里猛然一疼，他儿子，他的儿子运生！霍老二背着石匠筐子，一下愣在了院子里。仲森把小青拴在槽头，抓了几把草料，扬进槽子里，小青细嚼慢咽，心里说，真是个小媳妇儿！
    仲森出了牲口圈，霍老二正盯着明美的背影看，使劲儿咳嗽了一声，说：“霍二哥，眼珠子砸着脚面子了！没发烧吧？身上不利落，明儿再来不迟。”霍老二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说：“明美啥时来的？时间长了不见，还不敢认了。”明美掩了怀，红着脸抱着运生进屋去了。
    明华娘冲着闺女的背影，说：“明美呀，你二大爷又不是外人，屋里热的蒸笼似的，别给孩子捂出痱子来。”明美只好回来，红着脸说：“二大爷，我当时谁呢。您过来看看孩子吧。”
    霍老二放下石匠筐子，脸上挣扎出几丝笑容，干笑着说：“我不看了吧，满嘴烟味儿，别薰了孩子。”明华娘说：“看看不为过，谁家的孩子不是烟熏火燎过来的。霍二哥，满宅满院都说羔子是废物点心，谁知也有开花结果的时候。”
    霍老二故意大声说：“明美啊，往后啊你也该挺起腰板来了，别怕瘫子家里，你爹你娘替你做主呢。”他的心里咚咚地跳着，离明美几步路，好似迈不动腿了，到了跟前，看了明美一眼，明美的眼里也是一团火，霍老二不敢看明美了，沉沉地叹了口气，手抖抖地揭开小被子，看了一眼，又猛地盖住了，那团粉红的小脸，是他霍老二的骨血啊！
    心里稍稍平静下来，他又揭开小被子，看着运生笑了，大声说：“明华娘，你真好福气，你看这孩子俊的，像把明美脸上剥下来的。”明华娘脸上漾着笑，说：“咱有啥福气！儿孙自有儿孙福，有福气也是杨家的，当老人的跟着瞎操心罢了。”明美红着脸低声说：“孩子能吃能睡，你放心吧。”霍老二呆呆地点着头，满脸愧疚地看了明美一眼离开了。
    霍老二进了磨道，仲森帮着把磨头卸下来，磨槽磨光了。霍老二说：“老三，这口磨还是我学徒那年打的呢，师傅放上线不管了，我打了整整半个月。”仲森蹲在一边吸烟，说：“学个匠人吃不少苦呢，霍二哥，你没少挨打吧？”霍老二拿过石匠筐子，戴上眼镜，从眼镜后面掠了明美一眼，明美抱着运生，正笑微微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