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05）

    帘子外边有脚步声，沙沙沙，脚步儿又轻又柔，明华慌忙把屯田推开了，表嫂大声说：“明华，还没忙完啊，你不是想撵我走吧。 ”明华拢了一把头发，出来了。屯田提着柳条包出来，叫了声表嫂，表嫂打量了屯田一眼，说：“哎哟哟，妹夫长的多稀罕人，白白胖胖，一脸儿福相，你没见毛头他爹，再张两条腿，长出根尾巴来，可不就是个毛驴儿。”
    老于在外边咳嗽，表嫂没走的意思儿，明华看了屯田一眼，只好说：“屯田，于大爷备好车了，你早一点走吧，路上慢着点儿。”老于进了门，见毛头娘在屋里，他知道毛头娘的秉性，斜了表嫂一眼，说：“明华，一块儿送送屯田去，屯田头一趟出门，人生地不熟，给屯田引见引见。”
    毛头娘嘟囔着说：“磕头磕到碌碡上，想来玩一天，陪你说说话儿，这倒好，偏偏赶上这么个时辰。”老于说：“毛头娘，快回去吧，过一天明华不忙了，你再过来吃饭。”表嫂说：“于大爷，俺家里日子过的穷了些，还没到吃不上饭的份儿上，梁家大鱼大肉我不稀罕，我妹妹还没说啥呢，您倒好，比灶王爷管得还宽。”
    明华说：“嫂子，你坐一会儿，我过一霎跟你说话。”表嫂说：“你快着点儿，我可不给你看门儿，多了少了的，我不担这个是非。”明华出了门儿，老于小声说：“明华，往后少跟她来往，你表嫂是个财迷，没好处不上门儿。”
    到了老太太那边，老太太卧在睡榻上，眯着眼儿跟小婶子说话，小婶子有一下没一下给老太太捶腿，老太太问：“屯田走了吧？”小婶子说：“谁知道呢，明华没把我放在眼里也就罢了，老太太这边总该说一声吧，按理儿祠堂里也该去烧刀纸，给宗磕个头，小不了谁！”
    老太太翻了个身，说：“明华是孕妇，哪有孕妇进祠堂的。”小婶子说：“她要言语一声，我预备几个菜，让嫂子给他烧烧也是应当。”老太太叹了一口气，说：“一鞭子把他俩赶出去了，随她去吧。”小婶子说：“赶出去，也是梁家的子孙！老太太，我照您的吩咐，给了她十几担粮食，一匹牲口，一挂大车。明华一声没吭，歹人坏人都让我做了，您看吧，将来等我老了，不定看明华多少眼色呢。”
    老太太说：“小娴，明华有不对的地方，多担待她，你是她婶子，和小辈们计较不好。跟孩子计较起来，倒显得你当婶子的没有气量。”于小娴说：“老太太，明华啥时候把您收买了，我一句话也说不得了。”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说：“小娴，梁家走下坡路不是一天两天，往后还靠明华撑着呢。你信我一句话，明华啊，是咱梁家的福星。”于小娴哼了一声，站起来说：“明华是福星，媳妇儿是扫帚星，行了吧！”
    明华跟梁屯田进来，齐刷刷地跪在老太太面前，小婶子说：“哟，不年不节，行这么大的礼儿，屯田，不是有啥原委吧。”明华说：“老太太，您孙子今儿上三番教书去了，您嘱咐嘱咐他。”老太太说：“明华，扶我一把。”
    明华把老太太搀起来，老太太戴上花镜，仔细打量了屯田两眼，说：“屯田，袍子呢？当先生有先生的样儿，一举一动都在学生眼里。”屯田说：“老太太，人家开办的是新校，不兴穿袍子。”
    老太太点点头说：“世道变了，行头也跟着变。”老太太伸手把屯田拉过来，坐在睡榻上，摸着屯田的头说：“好孩子，你媳妇比你有见识，别辜负了她，出去了立住脚跟，别叫明华操心。这一步迈出去不容易，梁家的男人啊，除了你大伯，数你有出息儿。”
    老太太问明华：“东西带齐全了没？该带的带的齐整整的，三番老远的路呢。”明华说：“带齐全了，哪儿不全的，在三番买一点儿。”老太太嘱咐说：“屯田，出去了，不许挂家，有你小婶子伺候你媳妇儿，你放心走吧。”小娴在一边撇嘴，“屯田，星期天有空回来看看，你媳妇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婶子担不住是非。”老太太说：“你媳妇身子大了，不能送你，路上好好的，让老于回来回个话儿。见见你爹娘去吧。”
    两人跪下给老太太磕了个头，明华前脚出来，身后于小娴尖声尖气地说：“少年夫妻老来伴，成了亲才几天呀，一句话把男人赶出去了。”院子里有风，小娴的话让风吹跑了，吹的满院子都是，明华一句也没听见。
    梁有义在院子里看书，头顶上一棵弯曲的柽柳，遮住了一片浓荫，明华婆婆在树下打盹，这两个人历来不问事儿，家里的事，儿女的事，一概不操办。今儿屯田出门儿，两人在树下等着小两口儿，过来向他们作别。
    梁有义看了一会儿书，满眼里都是字，不往脑子里走，一句也没看进去。掩了书本，说：“不过来了？”明华婆婆看了院子里的骄阳一眼，说：“兴许在老太太那边听话呢，太阳这么毒，干脆明儿一早走。”梁有义说：“今儿紫微星在天，宜出行。屯田从小没离开家门儿，他能教得了书？”明华婆婆说：“不磨练磨练，谁知行不行。”梁有义说：“屯田文化没得说，这当先生不同别的，学高为师，身正为范，孩子没受磨难，难免有缺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