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03)
风轻轻摇晃着花朵,金黄的花瓣纷纷地落,落了她一头一身,几棵牵牛花,缠绕着粗壮的花杆儿,白的,紫的,粉的牵牛花,娇羞地开放着少女的心事,明杰弯腰掐了一朵,戴在头上。 高营长,你看,我像不像新娘子?嘤嘤嗡嗡的蜜蜂儿,绕着花朵儿飞舞,一对蝴蝶儿在花瓣上交尾,她的脸霎时红了。
明杰痴痴地坐在花下的板凳上,院子里静极了,只有她的心跳声,像一面小鼓在咚咚地敲。明杰托着腮儿,使劲地想那个人的形容。一会儿高营长站在她的眼前,咧着嘴巴嘿儿嘿儿地笑,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鱼尾纹很深,她想,这个人的年纪不小了,二十七八撮眼角,这是有数的,他有三十了吧?比她大着一旬呢。一会儿又是踪迹俱无,院子里、花丛里,哪有他的影子?高营长是一缕气,好似世间根本没有这个人似的。明杰的眼里闪闪的,他恨范立田,为啥给她一个影子?为啥给她介绍高营长呢?
她记起来了,昨儿晚上,她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梦,高营长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一队人马接她来了,眼前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葵花,天蓝的像一块没有一点儿瑕渍的蓝绸子,一对鸽子呼啸着从头顶上飞过去了,鸽哨在风里飞行,高营长骑着青骢马在花间穿行,嘴里哼着高亢的歌儿,马嚼子上拴着两团红缨子在风中乱舞。
明杰奔跑着迎上去,高营长忽然调转了马头,向着太阳奔驰而去,一会儿融化在阳光里了。明杰向着阳光追了一阵,头顶高阳炽烈,她身上起了大火,一会儿也融化在阳光里了。
一觉醒来,枕头湿湿的,低泣了半夜,到了天明,把晚上的梦悄悄跟娘说了,娘看着她的脸,苦笑着说:“傻孩子啊,做梦哪有准头儿?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是想高营长了。这个小高啊,也真够糊涂的,打个信儿报个平安,也省得让人揪心。”
明杰一直坐在花下,心里很乱很空,多少事儿都划拉到眼前来了。今儿一眼看见范立田,范立田愣怔地咧了咧嘴没说啥。她想,范立田想说啥呢,是问她好,还是说些别的?不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兴许他会和她说几句话,她红了红脸走开了。真心里说,她喜欢范立田,有时候想起范立田抱着她的样子,心里有一股火苗儿在淙淙地跳荡,脸上火辣辣的灼烫。
她觉得对不起嫦娥,对不起高营长,她这算啥呀!她妒嫉嫦娥,今儿看着范立田一弯腰把嫦娥抱上马背,心里又羡慕的不得了。嫦娥姐姐是个多么有福的人啊,他们才是真正一对儿呢,看着范立田和嫦娥消失在无边的谷地里,她悄悄合着手掌为他们祈福。
明杰泪花点点想心事儿,大门吱呀开了,她慌忙擦了把眼泪。二嫂子领着水彦来了,二嫂子进门噗哧笑着说:“妹妹看蚂蚁上树呢,看这个劲头儿,不定王三姐思春呢!”明杰在巧姐儿的肩上拍了一掌,红着脸说:“还是当嫂子的呢,贱嘴皮子!看着二嫂子文文静静,说出话来,也这么好听!”
明杰给水彦摘了几朵牵牛花,戴在她的小辫子上。巧姐说:“一转眼不见你的影子了,婶子说,你准是回来了。你嫦娥姐姐走了,指望你在跟前热闹呢,你倒好,躲得远远的。”巧姐从兜里掏出一个红绸子包裹着的东西,递给明杰说:“嫦娥上马的时候,让我把这个给你,你们姐妹还有啥保密的?快打开看看吧。”
明杰接过来,捏了捏装进兜里去了,苦笑着说:“才不让你看呢,你看了又嚼舌根子。二嫂,你不在家陪着大嫂子说话,来我这里干啥,嫦娥姐姐的话儿,你又当了耳旁风。”
巧姐儿心里倒是嫉妒嫂子了,几个小姑子一个比一个疼她。“大嫂子拿啥把你们买住了,小姑子天天围着她转,嫦娥一走,嫂子的眼还没干呢。”明杰心疼地说:“将来都走了,她还能不活了?明华走的那天,一把鼻涕一把泪,三婶子还没掉一滴眼泪呢,她倒好,眼里像开了河坝子。大嫂子的心长在妹妹身上了。二嫂,你不知道,这么些年,大娘和三婶子谁给过她一个笑脸?不是妹妹们维护着她,她不定吃多少气呢。”天不早了,巧姐说:“家里说不定等着咱们吃饭呢,咱过去吧。”
明杰推说身上不自在,不想吃饭,把二嫂子和水彦送出去,掩了大门,又在板凳上坐下了。想起嫦娥给她留下的红包儿,刚才捏了捏,不知是啥,打开来一看,心里一颤,是个光亮的罗汉钱,上面拴着一根红绳儿。明杰的眼泪又下来了,这个罗汉钱是戴在水生的脖子上的。
昨儿在大娘家,大嫂子隔着窗棂子喊她,这两天光顾着忙嫦娥的事儿,谁还顾得上她,嫂子可能是想她了。进了嫂子的屋里,嫂子红着眼睛坐在炕上,明杰给她倒了一碗水,在炕沿上坐下了,说:“白叫了你十几年的嫂子,嫦娥姐姐走,你连炕也不下!”
大嫂子攥住明杰的手,眼泪哗哗的说:“好妹妹,嫂子不属人儿,让你们白疼嫂子了。”明杰说:“跟你开个玩笑,你也当真!谁稀罕你送,乌眉八叉,你还把自己当回事了?”淑云凄楚地笑了笑,把手里攥着的罗汉钱,拍在明杰的掌心里,说:“好妹妹,嫂子除了还有一颗心,哪有啥送给妹妹的。你把这个钱替我给嫦娥吧,保佑她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