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05）
霍老二吃了晌饭，在廊檐下躺了一阵儿，哪有心思睡觉，明美月子里五天了，他心里有一团儿火，火焰舔着他的心肝，睁眼闭眼，眼前一个光腚儿娃娃，一伸手，娃娃像一口气，让一阵儿风刮跑了。 他想去看看明美，看看他的儿子，可他咋进羔子家的门，进了门他咋说？
咋说也给孩子个念物吧，他想起来了，墙缝里还有几张钱，给孩子打一对儿银铃铛吧，拴在手腕子里，一抬胖乎乎的小手，呤呤着响，多好啊！霍老二起了身，从墙角里挖出一沓儿钱，原本想老三家儿子成亲的时候，给媳妇儿当见面礼，还是顾眼前吧。霍老二数了一阵儿，听见庙门咣当着响，赶紧把钱掖起来。门外有人喊：“霍老二，你给老子滚出来！”
羔子站在院子里，横眉立眼地说：“霍老二，你还趴在这儿王八晒盖，你做下的好事儿，瞒天瞒地，瞒不过老子的眼去！”霍老二嘿嘿笑着说：“羔子啊，你小子，给你一面锣，你也敲不响。我替你出了力，还指望你给我打壶酒喝呢。”羔子骂：“霍老二，你找死啊，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霍老二说：“羔子，听话，快回去吧，好好伺候月子。当了爹就是大人了，人前人后给自己遮遮脸。”
羔子说：“你还知道害怕？狗日的！”霍老二说：“我不怕。羔子，谁也不怨，怨你没那个本事儿，地荒了多少年了？有本事你种上啊！”羔子慢慢心虚了，咽着唾沫说：“霍老二，你狗日的放点血，不放血，这事儿过不去。”
霍老二推了羔子一把，嘿嘿一笑说：“廊下凉快凉快。羔子，年纪轻轻，少做没脸色的事儿。你说我跟明美啥事儿，你可有凭证？没凭证就是乱咬。羔子，孩子是你羔子的种儿，按在我身上，你也不怕臊没了脸。”羔子愣怔着，跟着霍老二在廊檐下坐下了。
霍老二说：“羔子，往后啊，对明美好点儿，孩子是你的，老婆是你的，我老霍不跟你杨家要情分。”羔子说：“要情分你也要不着！”霍老二苦笑着说：“就是。谁也不欠谁的，两拉倒。羔子，你敢出去乱说，我把孩子抱回来，孩子是我的。”羔子咽着唾沫说：“我保证不说。姓霍的，你拿两个钱吧，董家来望月子，席面开发不出去了。你不能看着俺娘跳井吧。”
霍老二说：“行。”霍老二把一卷儿钱给羔子，叹息着说：“原本想给孩子打对儿银铃铛。”羔子说：“先救急吧。铃铛又不当饭吃。”羔子走了，到了庙门跟前，又踅回来，霍老二说：“还有啥事儿？”羔子说：“往后，你不许再招惹明美，你要敢找明美，老子给你掐了去！”霍老二说：“想招惹我也没力气了。”
明华娘挽着个包袱过来了，明仁娘和明杰娘等了一个时辰，心里早急了，明杰娘笑着说：“咋才过来？临上轿，还没扎耳朵眼。”明华娘说：“做了个小棉袄，刚煞起袖子来。”淑云找出水生两件儿旧衣裳，说：“婶子，水生两件衣裳，洗了一水，眼见着小了，给运生吧。”
明杰娘说：“正经有两件儿旧衣裳，旧衣旧帽，有人疼有人孝。”淑云红着眼圈儿说：“我好好的，也看看妹妹去。”明华娘说：“原该就是当嫂子的事儿，谁让你不长出息儿。”三个婆婆，一人一个包袱走了，要是好年月，也不至于这么冷清，淑云叹了一口气，把婆婆们送出门儿。
嫦娥在屋里叫她，忙进了屋。嫦娥说：“你别不当事儿，大小也是个月子，受了风，还不是自己遭罪。”嫦娥坐在炕上做活儿，看着嫂子进来了，忙把活儿，掖到被子里，淑云装作没看见，坐在炕沿上，轻轻叹着气说：“没有几天呆头了，嫦娥，日子离得越近，嫂子越觉得没脸见你。”
嫦娥瞪了淑云一眼，说：“少说这些没道理的话，你啥时候亏欠我了？有一个知心知肺的嫂子，我知足了。”淑云眼圈红了，说：“晚个年头儿，我扎住脖子，像像样样给你置办一套嫁妆。这下倒好，一根草也拿不出来。”嫦娥说：“少说疯话，有一样你买不来，咱俩的情分儿，万两黄金也没处买。”
嫦娥说着也掉下泪来，“你别想咋陪送我，你给我座金山银山，也有吃空的哪一天。倒是别忘了你还有个妹妹，妹妹进了家门儿，你好歹给我个笑脸儿，时候长了不见，到我那里走走，横竖儿别忘了我……”嫦娥说不下去了，抱着淑云的肩头，哭出了声儿。
淑云怕妹妹想多了，忙说：“还没出家门呢，就说这些不着边儿的话。”嫦娥看着嫂子也是一双泪眼，怕嫂子月子里落下症候，不由转啼为笑，说：“你在炕上歪一会儿，别劳累了你。”说着话把被子拆开，露出一个红艳艳的兜肚儿来，嫦娥正要伸手去抢，淑云早已把攥在手里。
嫦娥红着脸说：“快别看了，有啥好看的！”淑云展开来，兜肚儿绣的精美，外边儿一溜红彤彤的缠枝牡丹，中间是一条金灿灿的蟠龙，一只展翅欲飞的金凤。淑云啧啧着说：“真是好活儿！嫦娥，不知立田哪辈子修来的福，把你娶了去。以前，嫂子还想呢，不知妹夫是个啥样的人，谁家把你娶了去，烧了八辈子高香。”嫦娥一阵娇喘，趁淑云不注意，一把夺了来，脸像一块使透了色的大红布一样。
独门小户办事儿难，董家来望月子，羔子家里少不得手忙脚乱，羔子娘恨不得长出八只手来。八里洼就羔子一家姓杨，也不知天上过路的鸟儿，不小心嘴里落下一粒种子，落到了地上，拱出了一个蔫芽儿，开了一枝儿狗尾巴花，坐了一颗酸果子，这家人家就姓杨了。羔子娘在村里为人不好，邻里又不来往，到了事儿上，就觉出办事的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