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04)
霍老二到了庙前,庙前有个黑影儿晃动,霍老儿咳嗽了一声,问道:“谁?!”那人说:“半夜里上坟,不怕引了野鬼来。”霍老儿头皮一阵儿发酥,怕谁谁到,真是勾了野鬼来了。在爹娘跟前哭了一通,霍老儿心里豁然明白了,既然惹下了是非,就不能让是非把路挡住了。
霍老二说:“野鬼也怕神灵。羔子娘,半夜三更,你不怕落闲话,我还怕落闲话呢。”羔子娘跟着霍老二进了庙,哧地一声笑了,说:“霍老二,我来给你报个喜,你呀当爹了。孩子出世了,还怕人家笑话?霍老二,明美眼珠子生锈了,换了我,天下男人死绝了,我也不让你上身。”
霍老二把上坟的东西放下,嘿嘿地笑了两声,冷着脸问道:“明美大人孩子都好吧?你不嫌烦,明儿我去看看她们母子。老天有眼,我霍老二半道上有儿子了。”霍老二一句话,把瘫子家里说愣了,心里被一口痰堵上了,心说,咋碰上这么个不要脸的!“霍老二,你想看孩子不难,明儿找张狗皮捂上,你比董仲森还大两岁呢,说这样的话,也不怕寒碜人!”
霍老二嘿儿嘿儿一笑,说:“大户人家娶三房两房的不稀罕,女婿比丈母爷大的有的是,不是我霍老二兴起来的。瘫子家里,话说到这里,你还得谢我呢,羔子这孩子没生育,我不撒种儿,你上哪儿抱孙子去!”
瘫子家里气得浑身直打颤儿,哆嗦着说:“霍老二,你不怕头顶落焦雷,一个霹雳,把你捶成粉末儿!你凭啥在俺家地里撒种?撒了种子,不能这么算了,横竖儿有个说法吧,过两天董家过来望月子,我手上没有一文钱,少不得你出钱把事儿打发出去。”
霍老二说:“好啊,你当着董家人的面,说孩子是我霍老二的,把孩子抱到龙王殿,出多少钱也应该。孩子姓杨,和我霍家没瓜葛,我花不着钱儿。”羔子娘手指哆嗦了半天,指着霍老二的鼻子,咬着牙根儿说:“霍老二,你个挨千刀的,你给我等着,我叫董家人把你的脸撕了!”霍老二冷笑道:“羔子娘,我等着呢,正愁没法跟董家人交代,你找个人说和说和,我把明美娶过来。”羔子娘干瞪了一会眼,气呼呼地走了。
到了第五天,董家给羔子家捎了信去,说去望月子,不管穷富,风俗不能免。羔子娘急得团团转,董家来一帮子人,拿啥待承人家?瘫子拿不出半点儿主张,说:“亲家不怪咱,啥年成说啥话,赶上这样的年成,能活命就烧高香了。”
羔子娘没好气地说:“你不怕丢人,我还怕丢人呢,大小是个月子,光明美爹娘来,一碗凉水端上来,他说不得别的。仲林仲相要皮要脸,事儿传扬出去,好说不好听。知道的是咱家穷,不知道的呢,还以为咱拿着明美不当人待呢。”羔子梗着脖子说:“孩子不是我的种儿,干脆和董家说了,丢人丢两家里的。”
羔子娘狠狠瞪了儿子一眼,骂道:“放你娘的野屁!孩子不是咱杨家的种子,是谁家的种子?羔子,从今儿起,这话烂在肚子里,在外面不能透一点儿风声。等孩子长大了,灌到孩子耳朵里,他还认你这个爹?”
羔子啐了一口说:“我找霍老二这个狗日的去,他娘的图了好受,蹬上裤子不认账了?”羔子娘说:“羔子,你还得有那个胆儿啊!你有那个胆子,娘也算没白生养你一回。”羔子说:“我跟他红刀子进白刀子出,一命换一命!”瘫子说:“羔子,好话好说,跟他霍老二先礼后兵。”羔子头也不回,出了门儿,到了街上,羔子心里的火气,慢慢泄了。
老槐树底下坐了一帮子人,听老麻子讲古,羔子伸着脖子过去了。老麻子说:“话说三关大帅薛平贵,手提方天画戟,坐下火焰驹,打马如飞,前往京城搬运粮草。一路上餐风露宿,正是逢山开路,遇河架桥,这一天,正饥渴难忍,前边一片不大不小槲树林,映入眼前,隐隐现出一带村庄。”
听书的人,大气儿不敢出,看着老麻子一双蟹子眼,不停地眨巴,老麻子嘴角一笑,说:“薛平贵两腿一夹,往马腚上掴了一掌,马打急了,吸溜溜一声暴叫,四蹄儿蹬开,翻蹄亮掌,咔啦啦,顺着官道奔着村子去了......”说到要紧处,老麻子不说了,摸索着身边的拐棍,提着破锣要走。
大伙儿赶紧把老麻子摁住了,央告着说:“麻子爷,再说一段儿,哪能光给药引子不给药。”麻子说:“老子肚子里没油没盐没汤水,说不动了!”大伙儿不依,老麻子说:“再说一小段儿,你们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老麻子只好坐下来,跟前的小伙子,把老麻子的竹竿藏了。
老麻子说:“薛平贵打马进了村,街上空无一人,牵马走到街口,看着井台上站着一个女人。嘿,这女人长得不一般,正是那西施浣纱,嫦娥奔月,貂蝉弄姿,头上一支明晃晃的金钗,别在一个八宝髻上,面皮儿白净,两道柳叶眉,一双丹凤眼,上身穿着一件儿直缀撒花褂子,紧紧箍着小腰身,下身一条水红裤子,裤腿上绣着大红牡丹,脚上一双绿叶红瓣儿的绣花鞋。薛平贵顿住马缰,两手抱拳上前搭话,啊,这位大姐,本官干渴了啊,能否借水一饮?”
听书的张着大口,咕嘟咕嘟咽唾沫。麻子说:“姑娘笑了笑,往地上一指,地上放着一担儿水桶,薛平贵渴急了,哪还顾得上脸面,把头埋进水桶里,咕嘟咕嘟一阵猛喝,姑娘笑笑,顺手抓了一把麦糠撒进潲里。”
刘老成说:“这话儿对,人跑急了,一口凉水扎住了不得!”小青年心烦地说:“老成叔,你不说话,还能死了!”刘老成说:“滚一边去!”老麻子说:“薛平贵一愣,这位大姐,本官不曾亏待于你,你怎的往水里撒麦糠?姑娘脸儿一红,这位军爷,你好不懂道理,你一路急喘过来,一口凉水激下去,身子哪能受得了!”老麻子咂摸着嘴唇,在地上划拉了一阵,说:“狗日的,我的拐棍呢,你们这起子没良心的东西!”老麻子骂咧咧地提着破锣走了。
老麻子一走,老槐树底下冷清了,羔子呆愣愣的,话头儿立马转到羔子身上来了。学田坐在地上抠脚趾缝里的黑泥,抠着抠着自己笑了,学田是个刻薄的人,说:“羔子,当爹了吧?”羔子嘻嘻笑着说:“当上了,崭新的爹!谁再说老子不打种儿,老子拿了他的狗牙,咱也是爹了。”
学田把嘴一撇,说:“都说中央军放屁没准头儿,你看人家这一枪打的,不偏不斜,叭,一枪打出了个儿子来。”羔子说:“学田,你胡说呢。”学田嘎嘎地笑着说:“拉屎逮蚂蚱,好事儿让小子你捎上了,得了个荣誉军,还捎带了个儿子。”羔子红着脸儿说:“咱早给明美装上窑了,晚一宿都不成,早上一天战场,就抱不上儿子了,啥事儿也赶个凑巧。”
刘老成嘎嘎地笑。学田说:“羔子,你小子,连个媳妇也弄不了,不是借的种儿吧?”羔子骂道:“学田,你放屁!”学田嘿嘿一笑,说:“是不是你知道,过两个儿年头,像谁随谁一看就知道了,偷来的狸猫养不得。”刘老成说:“我说学田,你还别不信,羔子本事大着呢,别说是个明美,牵匹野骡子来,也能鼓捣出儿子来。”大家笑了一阵儿,走了。
羔子站在树底下,越想越觉得窝囊,消下去的火气儿,又冒出火苗儿来了。心里骂道,霍老二,狗日的!八里洼多少女人,凭啥找明美,给我戴绿帽儿,瞎了你的狗眼!咬了一阵儿牙,气呼呼地找霍老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