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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03)

    三官听明仁说话不对头儿,没往心里去,淑云小月了,心里不好受是真的。 三官开玩笑说:“羔子这熊种还真能折腾,都说明美是水蛇精变的,不会生孩子,哪有影儿的事?在三番沙柳林子里,叭地一枪,把鸟儿打掉了,这孩子也算是应运而生,我看这孩子叫运生吧。”
    三官也没别的意思,不过开个玩笑,明仁却恼了脸,胡茬子都立起来了,瞪着眼睛说:“三官,明美没得罪你吧?她生不生孩子,管你屁事儿!”三官一愣,再回头的时候,霍老二到廊檐下拾掇麦子去了。三官想,今儿这是咋了?明仁不是开不起玩笑的人啊。
    下晌的会开得有些沉闷。三官像是说书的,大伙儿都成听书的了,这个会就开得没意思了。霍老二心神不定,一会儿像神殿里的龙王爷,一会儿像偏殿里的鬼头,身在曹营心在汉,人在这儿心却飞了。明仁老跟霍老二瞪眼,今儿也是吃错了药。这两个人不说话,就是个哑巴会,光他自己讲有啥意思儿?
    霍老三说:“三官,长话短说吧,我杀的猪还在案子上,等着褪毛呢。”会开了一半,大伙儿的心不在会上,三官心烦地说:“到这儿吧,过一天下雨咱们再集合。”大家都走了,霍老二还呆坐在那里,三官说:“二哥,把魂儿落在地里了?你看你和明仁,不吭不哈,还有党员的样子吗?”
    霍老二咧了咧嘴说:“三官,你走吧,我死不了。”三官还是不放心,霍老二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咋发起闷来了?霍老二摆摆手说:“走吧,走吧。有龙王爷守着呢,天兵天将来,也请不走我。”
    天擦黑,霍老二和衣躺下了,眼里的泪水骨碌碌往外冒,又是激动又是惭愧,他霍老二在五十五岁上,有儿子了!可他连儿子的面也不能看一眼,霍老二,你忒窝囊了,你还是个男人吗?可怜的老霍,恨不得提着耳朵,掴自个儿两巴掌。明仁肯定知道了,他咋还见人?往后出门儿,后面还不知多少指头,戳他的后脑勺子呢。
    五十五岁,等于过完了大秋,还有几天不蹬腿儿,偏偏把持不住自己了,把种子撒到人家的地里去了,偏偏走到邪道上去了,那晚上,他咬咬牙就挺过去了,他没咬牙没推挡啊,顺着明美就倒下去了。霍老二你一辈子的清名呀,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呀,哪儿找块遮羞布盖住脸?往后捂着狗皮出门吧。
    霍老二在铺上来回翻滚,他的心里很乱,像一丛乱草,像一团乱麻啊。他盼着这一天,又怕这一天,自从明美孩子上了身,他心里又是焦渴,又是紧张,这一天说来就来了。淑云挑了一担儿水,孩子掉了,明美你咋把孩子生下来呢?
    霍老二躺不住了,下了炕,舀了瓢水洗了把脸,门后的笸箩里,昨天他请了两刀草纸,再过几天就是爹的忌日了,原本想和老三给爹娘烧张纸,向爹娘报个平安,今年的苦日子过去了,慌乱年景没有不死人的,八里洼平平安安过来了。等不得爹的忌日了,揣了两个馍,夹着草纸出去了。
    出了庙门,四野里是大片大片平展展的庄稼地,月亮影里,白生生的麦茬子,一眼看不到边儿,玉米才两寸多高,被麦茬儿挡住了,一抹淡淡的绿,那么柔弱。霍老二踩着麦垄儿,脚下嘎巴嘎巴直响,他怕踩伤了玉米,走得很慢。地里很静,静得让人头皮发麻,天地间只有一派朦胧的月光,地里笼着一层淡淡的雾岚,像细纱一样飘荡。
    远远看见麦地里,堆起的高高的坟茔,霍老二眼泪下来了。他跪下匍匐着往前走了几步,一路磕着头过去,爹娘的坟孤零零的,在这片土地上像两个裸露的**。这一阵儿雨水很旺,坟顶上长满了蓬蓬勃勃的苦艾,苦艾苦涩的芬芳包围着坟茔。他拔了一阵,手上沾满了绿汪汪的草汁儿。他停下来了,日头多毒啊,还是留着给爹娘遮挡太阳吧。
    把供桌跟前的草棵儿拔光了,从怀里掏出草纸,两个馍,两炷香,两只茶碗,半瓶苦辣的酒,整整齐齐摆在供桌上,手抖抖地擦着了火镰点燃火绒,上了三炷香,深深作了一揖,把香烛插进黄土里,流着泪念叨着:“爹、娘,您的儿子来给您老上坟了。我是霍家的不肖子孙啊爹,没脸见您老人家,辱没了霍家祖宗的神灵了,我是霍家的罪人呀。爹呀,您老人家给儿子指条路吧。”
    霍老二哭了一通,一把儿鼻涕一把儿泪,差点晕倒在地里。风迷离地吹拂着,夜猫子在远处的树上,咕咕嘎嘎地叫着,天边一颗接一颗流星滑落。他的耳边像是有声音,声音好似是从天外来的,苍老混沌,“我的儿啊,人一辈子,多少苦难等着,谁不打个黑碗?哪儿跌倒了,哪儿爬起来,站着像个人样儿,霍家世代忠厚,人这一辈子,混啥呢,混个名望。”霍老二抬头看时,一只失巢的野鸽儿,振着翅膀飞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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