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06）

    一大早起来，羔子娘煮了一锅黏糕，羔子从霍老三家买来一窄溜儿猪肉，挂在树枝上，像一条蜕了皮的长虫。羔子娘说：“羔子，快扫扫天井，一会儿来人笑话。”羔子说：“谁愿笑话谁笑话去！”话是这么说，羔子再不情愿，天井里快进不来人了，三下五除二，扫了几扫帚，羔子扔了扫帚，进屋吸烟去了。
    瘫子说：“今儿正经有几门亲戚呢。”羔子说：“几门穷亲戚，用得着伺候！”瘫子说：“今儿是喜事儿，亲戚家来花钱呢，顾着些礼节。”羔子说：“啥喜事儿？给人家养孩子，这钱花的冤枉！”瘫子咧着嘴说：“便宜了霍老二了，明美也不挑挑拣拣，找这么个人。”羔子烦躁地说：“别叨叨了，头都大了！”
    羔子娘端了一碗黏糕，进了南屋。明美揽着孩子吃奶，一对大**，把孩子的小脸挤到一边去了，运生像一口小驴羔子，吃得很欢实，明美看着儿子，脸上笑微微的，咋看咋像霍老二的模样儿，心里说不上啥滋味。
    羔子娘把黏糕往炕头上一搁，俯下身子，看着孙子的脸儿，嘴角抽风似的说：“明美，你看运生像谁？像你，还是像霍老二？”明美说：“像他爹。”羔子娘说：“像哪个爹？明美啊，种上高粱出不了谷，这孩子和羔子不沾边，咋也不随羔子。你娘知道是谁的种子？”
    明美摇着头，眼里慢慢凝满了泪。羔子娘说：“明美，你是个要脸的，这话就烂在肚子里。”明美又点点头，羔子娘说：“今儿你娘家来望月子，别耷拉着脸儿，弄出景儿来，谁也不好看。”明美眼里噙着泪，羔子娘说：“不让你娘家来，推不出去，我没有七碟子八碗伺候！”明美的心又沉下去了。
    天井里大黄狗汪啷成一串，羔子娘急惶惶的出去了。明华和他小婶子一人一头毛驴儿，拴在大门口的拴马石上，大黄狗把着门儿，于小娴不敢往里走了。羔子娘伸了伸头，见是明华，脸上堆起一把褶子，笑道：“我的娘哎，我当是谁呢。明华，你不叫我声表婶子，我可不敢认。”
    明华攥着于小娴的手，介绍说：“表婶子，这位是俺小婶子。”羔子娘扎煞着两手说：“哎哟哟，我的妹妹哎，您可不像是咱凡间的，我不是在梦里吧。”于小娴松了明华的手，伸出手来，羔子娘呸呸往掌心里吐了两口唾沫，撩起大襟擦了一把，再去接于小娴的手时，于小娴的手缩回去了。
    栓了车马，梁家的跟班儿，从驴腚上卸下一对儿大包袱，提着往里走。羔子娘笑着说：“妹妹，您别破费了，扶不起来的阿斗，填不起来的穷坑，您搬座金山来，也堵不住几张没牙的嘴。”
    明华拉着于小娴进了堂屋，羔子在屋里抹桌子，于小娴进了屋，慌忙朝于小娴作了个揖，手脚捆住了似的，不敢动了。羔子娘说：“他婶子，您别笑话，这孩子没调教出来，礼数不周全。”羔子红着脸出去了。
    瘫子说：“明华，您梁家花啥钱？你刚过门，就让你梁家破费。”于小娴说：“亲家，花钱是应当，知己的亲戚儿，不走动倒是不好了。”瘫子说：“有门穷亲戚，不如有条瘦狗，再瘦的狗，也知道看家望门。”明华小婶子和羔子爹娘说不上话，略坐了坐，说是去看明美，跟明华牵着手进了小南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