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07）

    亲家发话说，收完了大秋，牲口吃一冬闲草，到时再撵回去。话说的好听，人家替他伺候着，他再没有脸腚，也不能光使唤牲口，不搭一簸箕草料。范立田也想找仲森说说话，土改说不定哪一天铺展开了，三叔刚得了四十亩地，正在兴头上，改到了他头上，打滚上吊的事儿，难说三叔做不出来，还是先给三叔下场毛毛雨，免得到时候说不清。
    范立田和三叔扛着锄到了村北，爷儿俩在地头上坐下来吸烟。三叔活儿好，多少工夫花在地里，豆子两寸多高，满地里一片浓绿，微风一吹，豆叶儿刷刷一片响。范立田说：“三叔，长势不错。今春上雨水勤，庄稼长势好，过了春荒，日子慢慢就有盼头了。”
    仲森望着满坡里的庄稼，脸上有了笑容，麦子打苞了，再下两场雨，麦收不是个事儿。仲森说：“粮食不到囤里，说不上啥年景儿。去年也是春上雨水好，把庄稼供起来了，伏旱连着秋旱，还不是颗粒无收？庄稼种在地里，收在天上，老天让你打几担粮，就打几担粮，哪有顺心遂愿的事儿。”
    吸完了地头烟，一人三垄豆子往前赶，范立田庄稼活儿细致，样样活儿拿得起放得下，一会的工夫，把三叔落在了后面。范立田朝后看了一眼，说：“三叔啊，这地儿是明华的聘礼田吧？八里堡的地，咋种到八里洼来了？”
    仲森说：“这两个庄里的地，分不清了，都是亲戚田。脚下这块地，原来也是八里洼的，梁家老太太是八里洼的闺女，闺女出嫁，爹娘陪送了几十亩地，这块地跟着过去了。这俗话说，风水轮流转。没承想这块地儿，又还回来了。立田，种着明华家的地，三叔心里不踏实呢，当初不该要人家的地。”
    范立田站住抹了把脸上的汗，说：“三叔，您这是买卖婚姻，不合法。将来婚姻自由，男婚女嫁，两个人愿意，谁也挡不住。”仲森哧地一笑，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老辈儿立下的规矩，爹娘说了不算谁说了算？后街上你二爷家月娥，跟着男人跑了，让人笑话透了。养闺女图啥，吃一二十年的粮食，不能白送了人家。”范立田笑了笑没说什么。
    仲森赶了几步上来了，“立田，我问你个话儿。”爷俩在地里站住了，仲森叹了口气，问道：“土改的事儿咋说？”范立田笑笑，三叔沉不住气了。范立田说：“土改就是平均土地，消灭剥削。八里洼三千五百亩土地，有的人家十几亩，有的人家一垄地也没有，这不合理嘛，这次土改，就是把所有的地儿，按人口均摊，人人有地种，人人有饭吃。三叔啊，说到您身上，您雇工不对，雇工就是剥削。”
    仲森似是没听明白，愣愣地看着范立田。“小范啊，你越说三叔越不明白，你说我这地是偷的还是抢的？是拿你妹妹身子换的！这地是天老爷给庄稼人的饭碗，不是谁家的，是自然之物，没地的也没饿着呀。有卖的就有买的，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雇的这两个人儿，我支给他工钱，管他吃饭穿衣，咋说是剥削？”
    范立田耐心地解释说：“比如说，您雇的两个人，他要是家里有地，他能给您扛活吗？种一年地，您给人家六担谷子，可人家干一年活，少说也出产二十三十担谷子吧，您赚了人家的便宜，就是剥削。”
    仲森好像明白了一点，说：“理是这个理儿。地是我的，本钱是我的，谁让他祖上没过下地来着？”范立田说：“三叔，收完了大秋，您老带个头儿把四十亩地献出去吧，这地儿迟早要交出去，早一天交出去，心里落个坦然。”
    仲森瞪着眼说：“小范，说来说去，你是不想让我种地？你别拐着弯子气我，我也给你句实落话，这地我种定了，谁也别想拿走！”三叔脸上一阵儿煞白，范立田苦笑了一声，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