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01)
帝王之政,莫要于爱民,而爱民之道,莫要于重农桑,此千古不易之常经也。 ——清·乾隆
第二十五章
老太太不忍心小婶子劳烦,让小婶子和明华交割了事务,安心养病。小婶子身子像一张纸,看似花哨,早已支撑不住,明华十二分不情愿,顾念小婶子的好处,谅也没话说。接了小婶子于小娴肩上的担儿,才知道梁家是个是非摊子。
明华公公兄弟四人,老大叫梁有仁,她公公叫梁有义,老三叫梁有道,十几岁上得了麻疹,先生号差了脉,一副药打下去,小命打没了。老四就是明华小叔,叫梁有德。
老大梁有仁出去有年头了,说是在国民党山西省什么稽查处长的任上,三年五年不回老家一趟,除了四时八节给家里打几张银票回来,素常儿也没啥动静,和家里慢慢冷了下来。
梁家的老管家姓于,是小婶子娘家那边的长辈,于小娴叫他二叔。小婶子交接的时候,背着管家老于悄悄地说:“明华,婶子交了这副挑子,不是图肃静,不想担事儿,身上一直不好,心劲儿一点点没了,这是一;二呢,俺娘家是当庄里,我怕说三道四,好像老于家沾了梁家多少光似的。这两年梁家日子不好过,一天不济一天,光有出的没有进的,我恨不得把于家倒贴过来。担的事儿多,是非就多,前几年,我想脱了这干系,落个干净自在,只是没人接替。”
小婶子眼窝里泪汪汪的,“明华,有两宗事儿我说给你,家里的事儿,男人们不管不问,梁家的男人,除了炕头上那点儿活,哪一个不是闲散的腚里招蛆,啥事儿也指望不上。大小事儿,只要老太太点了头,你照着做就是。老太太清静惯了,最怕多嘴多舌,能不说的,别让老太太知道,这是咱娘俩私底下的话。你娘家不宽裕,亲戚里头哪有娘家亲,能多看顾的多看顾吧。”
到了晚上,明华把管家老于招呼到小院里说话,摆了几样儿小点心,沏了一壶儿茶。老于有茶瘾,平日里喜欢喝个茶,哼个小曲儿,老婆死了有些年了,闺女是当庄里魏家,闺女和他不亲热,很少来看她,一个人过日子,倒也清闲自在。老于品着茶水,嚼着点心果儿,知道明华有事儿问他,明华不问,他也不吭气儿。
明华说:“于大爷,我年轻不懂事儿,您老人家看着哪儿不对,您说给我。我不想接这个担儿,小婶子身上不好,老婆婆少婆婆发了话,也没有不接的道理。”老于知道明华讨好他,心说,这媳妇不简单,比她小婶子精明,说出话来莺声燕语,却透着果断,是个担事的人。
梁家的男人,哪一个不是蔫儿巴几,娶得媳妇儿一个比一个能干,牝鸡司晨,哪有不败落的理儿?眼前这个清清亮亮的人,他倒觉得可惜了,女人家本是针头线脑缝缝补补,偏来担这一个是非摊子。
老于说:“小夫人,老太太信服你,才把担儿搁在你肩上,俗话说,揽来的瓷器补不的。谁也不愿担这是非儿,你小婶子当家十几年,啥时睡个囫囵觉?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可是看着她当这个家的,十来年难为煞她了。”
明华说:“于大爷,您叫我明华吧。我不接这个摊子,梁家发达也罢,贫寒也罢,我只吃我一份儿,有盐同咸,无盐同淡。俗话说,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太平年景过太平日子,赶上不好,谁能拿我咋的?应了这个差事儿,少不得为梁家打算,我不怕和老太太红脸,我也不怕惹是非,走得直站得正,身正不怕影子歪。于大爷,今儿我把您老人家接了来,想让您老人家,给我一个明白话。”
老于听了明华的话,心里说,这孩子明白着呢。老于说:“小夫人,明白有明白的好处,糊涂有糊涂的好处。你不放心你小婶子,还是不放心我?”明华抿着嘴巴笑了笑说:“于大爷,您老过的桥,比我走的路还多,小婶子是长辈儿,我哪有信不过的道理?”
老于连连点头。明华说:“话说到这里了,我不怕您老人家恼,再深的井也有底儿,心里没个明白,难支应这一摊子事。于大爷,明儿你给我誊个底子,梁家上上下下,一出一进的事儿,我心里有个数儿。俗话说,看家吃饭,量体裁衣。梁家摊子铺得这么大,生活没有节制,说不准三两年就败了。”
明儿吃过早饭,老于拿了底子找明华说事儿,半天不见影子,正巧在廊架下碰上于小娴。于小娴攥着个布卷儿,脸上几分忧郁。于小娴说:“二叔,您在这里站着等谁呢,换了新主子,见了侄女儿,待打不理的。”
老于晃了晃手里的账簿儿,说:“小娴,我正找你呢,你倒怪起二叔来了。”于小娴抬眼问道:“二叔,啥事儿?天塌下来我顶着,您慌啥?”老于心说,小娴也就嘴上说说,到时候不定谁顶着呢,好处呢谁也会往身上揽,有了不是,还不是一退六二五。
老于小声说:“明华说要查对账目呢,我正想等你个话儿,该不该把账儿全捅给她。”于小娴哧地一笑,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有啥不好说的!明华是个外边明白,内里糊涂的人,她不识字儿,上了十个数,就得脱袜子,你怕她啥?”老于不说话,看着于小娴默然一笑,心说,明华掉了的心眼,你也拣不来,还说明华糊涂呢。
于小娴问:“二叔,明华不在她屋里?”老于说:“没见她影子,兴许在老太太屋里吧。”老于要走,于小娴把他叫住了,“二叔,我正要去找老太太呢,你和我一块儿过去。明华在那里倒是好说话了,当面锣对面鼓,把话儿一块挑明了,将来梁家长了短了的事儿,一概找不到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