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06)
明仁娘问:“二叔干啥来了?在街上碰上他说是来看你,我寻思准没好事儿。 没有便宜赚,他会起五更?”仲林说:“二叔说,十八亩河槽地,地租儿他不要了,让明仁白种呢。”明仁娘冷笑着说:“不定又听到啥闲话了,这个人!今年年景不好,有几户人家退地呢,他怕咱们不种了吧?”
仲林摇着头说:“庄稼都种上了,还有啥话说,秋后说吧。”仲林问:“咋不见小范回来吃饭?太阳都一竿子高了。”明仁娘说:“在他三叔家呢,一大早儿过去了。小范是个闲不住的人。”
仲森忙着给牲口钉蹄掌儿,从明华拉来的几匹牲口蹄掌儿磨没了,昨天往地里送粪,牲口一瘸一拐,不听话,搬起骡掌看了看,骡掌露着血丝,不能走路了。牲口在天井里咴儿咴儿叫着,几个人拢不住它,仲森和两个长工,满院子追赶牲口,明华娘笑道:“大户人家人脾气大,牲口脾气也大,随它的主子。他爹,怨你不长眼色,你咋不好好看看就拉了来,一副蹄掌儿得花多少钱!”
长工们笑道:“嫂子,相牲口哪有看蹄儿的,牙口小,身板儿匀称,脚力好,就是好牲口。三哥相的这几匹牲口,不定人家多心疼呢。”明华娘嘟囔着说:“买得起骡子配得起鞍,梁家也忒小气了。”
范立田从二叔家出来,天色刚刚放亮,他在街上转了一阵。空气清亮,村里一派安静,偶尔一两声鸡啼,划破晴明的早晨,风在街上漫吹,一股淡淡的牲口粪便的臊味儿钻进鼻孔。到了明华家大门前,院子里牲口咴儿咴儿叫着,人声吵成一串,三叔家干啥呢,不是卖牲口吧。
进了门,见仲森满头大汗,搂着牲口脖子,骡子一尥蹶子跑了,险些把仲森撂在地上。仲森跺着脚说:“娘娘的,这畜牲认生呢,女人当家丢三落四,牲口性子这么毛躁,咋使活儿!”
范立田进了门,轻轻打了一个口哨,骡子呱嗒呱嗒跑到跟前,挠了挠骡脖子,大骡子安静地站在范立田跟前,蹭他的衣裳,范立田一弯腰搬起骡蹄子,接过仲森手里的抢刀,把蹄掌铲平,不下半刻工夫,一副儿骡掌稳稳当当钉上了。
大伙儿看呆了,范立田好似没费一点儿力气。仲森说:“我道它认生呢,原来是欺主。”范立田说:“三叔,牲灵通人气,您别打它,越打性子越躁,打急了往后就拢不住了。”明华娘说:“亏你使唤了一辈子牲口!你看小范,不慌不忙先生似的,哪像你,脾气比牲口还倔!”
一个早上的工夫,范立田把三叔家的六匹骡子全部换完了掌子,明华娘心里喜欢小范,多炒了几碗菜,留范立田吃饭。范立田也不客气,洗完手刚拿起馒头,嫦娥在外面大声说:“婶子,您别惯坏了他,伸伸手就吃饭,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嫦娥进了门,婶子笑道:“嫦娥,丈母娘疼女婿,自古就有这个理儿,别说小范干了一早上活儿,打我门前过,我不管顿饭儿,小范先不认我这个婶子了。你还怕我慢待了他不成?”嫦娥红着脸儿说:“婶子,往后家里有啥活儿,尽管支使他,哪有闲饭养活闲人。”嫦娥说完,扭着小腰身走了。
吃完饭,范立田问:“三叔,有啥活儿,您只管吩咐。”仲森说:“村北的河槽里还有二亩春豆子没耪,草长得风快,再不耪落一场雨,就耪不出来了。”仲森安排两个长工撵着牲口给玉米串肥,他和小范到村北耪豆子。他倒不在乎小范帮不帮忙,他心里有一个疙瘩,外面传言挺多,看来土改这一步非走不可,他想听听范立田口里的动静。
自从添了明华家的四十亩地,心里添了一块症候,肚子里长满了瘤子,摁摁哪儿也硬邦邦的,土改一天比一天近了,四十亩地少不了鸡飞蛋打。当初鬼迷了心窍,早知这样,当初跟梁家划拉些现钱,烂不了臭不了,强似要这几十亩地,六匹牲口是开口货,一天不喂就跌膘,光草料这一宗,一年也是个不小的破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