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05)
第二天一早,董化斋进了明仁家,明仁正套牲口,龙王庙的十几担粮食,说发就发出去了,他和三官商量好了,今儿再到三番拉几车粮。 董化斋一头进来,耷拉着脸子问:“明仁啊,你爹在家吗?”
明仁回头见是二爷,笑着说:“二爷,有日子不见您了。今儿您咋有空儿?”董化斋皱着眉头说:“我是混日头的,今日见了面,明天还不知在哪儿呢。”明仁听二爷的话头不对,不好再说啥,把董化斋让进屋里,吆喝着牲口走了。
董仲林在炕上躺着,一动就喘,起来也是干坐着,躺着倒是喘气匀一些,眼看着太阳冒红了,天井里慢慢有了太阳影儿。明仁娘一早上到明华家去了,明华给他捎来一个专治痨病的偏方。明华不像明美,嫁出去就把娘家忘了,上一次明华走娘家,给他拿来几个石榴,让他打咳嗽。这一阵儿,口里没有滋味,嚼个石榴籽儿,嗓子眼里好受多了。
嫦娥给爹荷包了两个鸡蛋,刚端到炕前,董化斋抬腿进来,嫦娥叫了声二爷,董化斋说:“仲林啊,还是你有福气儿,有儿有女伺候。我是你的长辈儿,跟前没一个人。”仲林欠了欠身子,让二叔在炕沿上坐下,说:“我啥福气,有个好身板,能跑能颠才是福气呢,一天到晚,拖累孩子们,这口气儿,我也喘够了。二叔啊,您老找侄儿有事?”
董化斋说:“啥事!我有啥事儿?有一阵子不见你了,二叔怕你回了头,见不上了。”董化斋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放到炕上,说:“仲林啊,我这儿有一枝儿百年老参,放了有年头了,让明仁娘给你炖只鸡,把身子好好补一补。身子壮实了,将来分了土地,帮明仁一把。”
仲林伸出手把纸包推到董化斋跟前,说:“二叔啊,您折我的阳寿呢,哪有老子孝敬孩子的,您收起来吧,倒行孝的事儿,董家的儿女做不出来。”董化斋知道仲林的脾气儿,冻死迎风站,饿死不弯腰,仲林家的孩子个个有骨气。董化斋说:“仲林啊,话说的忒难听了。你身子骨不壮实,没病没灾的谁吃它?人参这东西大补,虚痨之症补一补就壮实了。”
仲林说:“二叔,您老人家千万别说这个补,春荒连着秋荒,去年是猴年,今年是鸡年,鸡年猴年没个好年成,嘴里这口饭,还不知吃上吃不上呢。”董化斋舍不得这根老参,仲林不是个贪财的人,只好把人参收起来。
仲林说:“二叔,有事儿您老只管说,我跑不动腿了,让孩子们替您跑腿。”董化斋叹了一口气,说:“仲林啊,我来跟你说一声,十八亩河槽地,让明仁种着,地租的事儿,从今儿起二叔一把划拉了。一笔写不出两个董字,我身后没人承续,要家产干啥?将来二叔还用人呢。”仲林信不过二叔,疑惑地问:“二叔,您的话侄儿还是没听明白,您老人家是啥意思?”
董化斋笑笑说:“仲林啊,久病三分痴,看来你是真痴了,有啥不明白的?你日子过得艰难,地租二叔不要了,就这。回头跟明仁说一声,秋后咱爷俩,啥账儿也没有。”董化斋要走,仲林拽住他的衣袖,说:“二叔,您把地儿转给别人吧。天下没这个理儿,欠债还钱,赁地交租,您觉着不划算,您再长一成,侄儿这里没有不好说的话。”
董化斋转过身来,嘿儿一笑,说:“仲林,二叔算服了你!二叔有个啥事,求到你门里,你不许给我打哏儿。”仲林说:“二叔,别说我不敢,明仁也不敢,有啥吩咐您只管发话儿。”
董化斋走了,仲林心里纳闷,二叔这是咋了,听了闲话想把地收回去?明仁不是惹是生非的人,他咋变得大方了起来,二十几担粮食,一句话说划拉就划拉了?二叔这人无病生鬼,谁知他心里想啥。
明仁娘从明华家回来,看仲林没吃饭,满腹心事,忙说:“他爹,你琢磨啥,哪儿不妥当?”明仁娘嘴尖舌快,话到了她嘴里,像风一样,走到哪里,刮到哪里。明仁娘从袖筒里拿出一张纸片片,递给仲林,说:“还是明华待人亲近,办事儿齐整。前两天,请了个大夫给她小婶子摸脉,把你的病说给大夫听,大夫偏是个热心人,顺手儿给了她一个偏方,老三去赶牲口,把方子捎回来了。”仲林展开方子,看了看,噗哧一声笑了。
瓜蒂散
瓜蒂七十五个 赤小豆七十五个 人参半两 干草三钱
明仁娘说:“你笑啥?再不济也是闺女的一片孝心,明华一再嘱咐,这药不费事儿,多吃两副,等见了功效,她还得答谢先生呢。他爹,别的药,你不吃就不吃,明华一份孝心,冷了孩子的心不好。”
仲林把方子掖在袖筒里,说:“你先别和明仁说,等到秋后再说。”明仁娘眨巴着眼,疑惑地说:“为啥等到秋后?方子现成,又没难淘换的药引子。”仲林瞪了媳妇一眼说:“你知道个啥呀,虚劳之症是富贵病,离不了人参,我一条命,不值半钱人参钱,别难为孩子们了。”
明仁娘从腰里摸出个纸包,剥开看着说:“明华捎来的药引子,说是萝卜根,我还说呢,这东西又不缺少,她捎这个干啥。”仲林心里明白,说:“拿给我看看。”仲林看了一眼,眼窝里发湿,说:“明华这闺女,真是难为她了。这哪是萝卜根,分明是根人参,她怕我吃不起,又怕她娘心疼,才说是萝卜根。”
明仁娘瞪着大眼,嘴里哦了一声说:“真没白疼了她!明华有了孩子,我倒正经给她做两身小孩衣裳。”仲林长叹一声说:“我一辈子不吃昧心食,这回倒是要欠明华的人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