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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01)

    民生之本在农,农之本在田,衣之本在蚕,蚕之本在桑,耕犁耙种之本在牛,耘锄收获之本在人,人之本在勤,勤之本在于尽地利,人事之勤、地利之尽,一本于官吏之劝课。
    ——王恽《《秋涧集》
    第二十三章
    明华小婶子学名叫于小娴,娘家八里堡于家,于家也是大户人家,小娴她爹好一口烟土,偏又不善治家理财,家里的田产开销在烟雾里,不几年工夫显露出败落的迹象来,于家家道中落,一年不及一年。小娴嫁到梁家不到一年,添了一个丫头,拜学堂里的先生起了个名字,叫梁淑娴,和当娘的名字重了一个字儿,先生说,孩子是从娘身上剥下来的,这个名字贴心。
    淑娴过了年在九岁的数上,出息的花朵儿一样,淑娴下面,于小娴又添了一个儿子,三岁上得了疯症,看了多少回先生,灌了多少牛黄狗宝,终也没救过来,到了四岁上没了。这就是命。小娴生的花容月貌,身形单薄,脸白如纸,不是旺夫之象。
    梁家历来女人立户当家,治家谨严,却不占攸利,女人就是女人,善计较不善规划,只能从守,很难开疆拓土。梁家从老太太那一辈儿起,新媳妇过门半年,挑梁过日子,男人们除了吃饭见到几根人影儿,其他时间躲在书房里看闲书,任凭家里多大的事务,不管不问。
    明华九月里过门,今年三月里,才到半年的数儿上,偏偏小婶子下身得了落红之症,月子里落下的症候,最难根治,人参鹿茸不断,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老太太又喜欢于小娴,一张嘴儿能说会道,把老太太哄的满脸都是笑容,老太太想让于小娴交接了手上的事务,专心静养身体。
    从明华过门那天起,小婶子领着她一房一房的走了一遍,明里是给梁家上上下下见礼,暗里是让明华早一天熟络梁家的规矩,恨不得把身上这副担子,一下子推到明华肩上。明华是啥人,通透的像葱管儿,哪儿有不明白的?嫁到了梁家,当了梁家的媳妇儿,拖是拖不过去,心里格外用心。
    明华是小户人家的闺女,也是个滴水不漏的人。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在娘家摔打了这么些年,见的世面是少了些,凡事儿都通在理上,明华心性儿高,聪明贤惠,礼数上周到体贴,老太太没有不满意的地方,心里起了打算,早早让明华接了小婶子,给于小娴腾出身子来专心养病。
    明华住的是一个偏院,三间正房,两小间东房,西面是一个大敞棚,堆放着些犁具,明华成亲嫌那些东西碍眼,把犁具和杂物清理出来,成了一个空棚。前面是一块空地儿,用竹竿撑着一个很大的葫芦架。明华满心喜欢这个院子,清静,踏实,到处都是庄户气息,不像老太太住的院子,雕梁画栋,像大戏棚子里的摆设,让人觉得虚假。
    前院住的是梁家雇的人工和牲口棚儿,清早儿欧啦欧啦的驴叫声传得很远,明华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熨帖和舒坦。西边是一个小角门儿,出了角门,是一条长长的廊架,直通着老太太的院子。明华是梁家的小辈儿,住偏房也是正经,这也正是老太太的意思。明华出生寒微,小家小业惯了,咋一进大宅院,胳膊腿儿没处放,倒显得不自在呢。
    小婶子私下里说,她刚进这个家门的时候,也是在偏院里住了一年,直到有了孩子,才搬出来。明华不明白其中的缘由,也不想问,反正她喜欢这个地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她坐在院子里,盘算着将来:敞棚里拴一匹牲口,养一大群鸡,两间东房里支上粮囤子,囤不少粮食,一囤麦子,一囤谷子。天井这么大,闲着也是闲着,夹一道篱笆儿,种上几畦豆角,几畦茄子,几畦韭菜,架下栽几棵葫芦,几棵南瓜,院子里满满当当。春天一院子绿,夏天一院子花,秋天一院子果,这才像个家呢,才像庄户日子呢。
    今儿个太阳晴好,暖煦煦的,院子里的草芽儿拱出来了,柳树的枝头上,有了一层淡淡的绿。明华是个闲不住的人,从娘家替来了几个花样子,她盘算绣一个小兜肚儿。肚子里有了动静,她觉得她的小腹,每一天都在胀满,一天大似一天,推算着今年八月里坐月子了,心里又是害羞又是惊喜。
    这一阵儿她静静地坐在家里,把家里归置的清清亮亮,不是小婶子来请,她懒得出去。明华在院子里支了花绷子,用粗线把花样子绷住,针线笸箩里放着各色的花线,纤指儿捏着绣花针,一针一针儿绣了起来,慢慢儿一朵红艳艳的芍药有了形状,她的脸微微笑着,红红的,润润的,倒比花绷子上的芍药还要鲜艳。
    于小娴提着一只小柳条篮儿,篮儿里是几个咧着嘴的石榴,一进角门,看见明华坐在太阳下绣花,本想叫她一声,又怕搅了明华的神儿,心说,这个人真是安静,难怪老太太老是念叨她呢。于小娴在角门静静站了一会,看着明华绣花的样子,微微地笑了一阵儿,轻手轻脚过来了。
    她把篮儿在明华眼前一晃,明华哦了一声站了起来,红着脸儿说:“婶子,您咋过来了?”小婶子看了花绷子一眼,抓住明华的手看了看,说:“我看看你这几根手指头是咋长的?哎呀,难怪这么巧,根根儿都像葱管儿似的!”
    明华慌忙站起来,不好意思地说:“婶子笑话我呢,我出生在贫寒人家,粗手大脚,哪有婶子手巧。”于小娴说:“我学活路的年纪,俺爹把我打发进了学堂,整天握着毛笔描红写字儿,胳膊腕子硬了,手写僵了,哪儿还拿得动绣花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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