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06)
昨天在街上碰上了老麻子,老麻子脸皮像挂在脸上的帘子,一笑卷上去了,一拉脸松下来了。老麻子手里提这个破锣,半天“当!”地敲一下,嘴角笑着说:“一生没有修来的福,天上掉下砸脚的祸。看相算卦知前程!”
霍老二在路边站着,老麻子到了近前,故意拿手里的棍子拨拉他,霍老二伸手攥住麻子的竹竿,说:“麻子大哥,肚子咕咕叫,谁手里攥着闲钱,听你胡说八道?快回去趴窝吧。”
老麻子站住,嘎嘎地笑了几声说:“霍老二,我屋里还有四两狗肉呢,你不想尝尝?一个人吃龙肉喝烧酒,啥滋味儿也没有。”霍老二说:“麻子哥,别糊弄人了,四两狗肉在狗腚上长着呢,能到了你嘴里?”麻子边走边说:“信不信由你!上辈子说谎话,成了半瞎子,这辈子说谎话,下辈子不定托生成啥呢。”
霍老二闲着没事,心里愁闷,他倒不稀罕四两狗肉,他想找老麻子解解闷,上前一步牵着老麻子的竹竿,领着老麻子到了门前,老麻子从腰里摸索出一串钥匙,递给霍老二。
霍老二讪笑道:“麻子大哥,你一个穷算命的,和要饭的差不多,一辈子的家当不值一把锁钱,锁门干啥?”麻子笑着说:“再穷也是一个碗张着口,再富也是一个碗张着口,啥时候把碗扣过来,就没穷富了。”
麻子进了屋,扒拉了一把炕洞,炕洞还有火星儿,炕洞里有一只瓦罐,麻子抱起来,咕咚咕咚喝了一气,抹抹嘴巴说:“霍老二,桌子上的纸包里有狗肉。我在人家吃饭了,煎了一尾鱼,咸得没法吃。”霍老二拿起狗肉,一会儿下去了,多少年不吃这一口了,真香呢!
麻子眨巴着眼睛说:“霍老二,你小子不仗义,你还欠我一封点心呢。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霍老二知道老麻子说啥,心里一动,却故意不搭理他,“麻子哥,穷疯了吧,我啥时候欠你一封点心?你有啥凭证?犯眯瞪了吧。”
麻子哧地一笑,说:“十三年前,我说你小子天刃星照命,命里有艳福,你说我的话照不照?你呀不长记性,不是厚道人。”霍老二心里对老麻子佩服的不得了,真神了嗨,说啥是啥。霍老二心服口不服,撇着嘴说:“是扫帚星照命吧,锅里一把米都没有,别说艳福,眼福也没有。”
老麻子嘿嘿地笑着,拿竹竿在霍老二身上悠了一下子,说:“别嘴硬了!过了六月六,你不把点心送过来,我走到哪里,给你传扬到哪里,看你还嘴硬不嘴硬。霍老二,事儿做下了,你等着当爹吧。我跟你说,是个带把儿的。孩子一落地,你小子把八字儿给我,我掐念掐念孩子是龙种还是虼蚤。”
霍老二不言语了,敬畏地看着老麻子,老麻子的蟹子眼,不停地眨巴着。霍老二说:“麻子大哥,你再给我算一卦,看看卦文咋说。”老麻子掏出六十四张卦帖儿,往地上一摊,霍老二抽了几张,递到老麻子手里,老麻子捻了捻,说:“这第一卦是锄地得金,好卦!眼前是有点是非,有口舌之争,过了这一阵儿,日子就平稳了。第二卦太公钓鱼。霍老二,你是个当官儿的命,只是官忒小了,当官不当晌。等着吧,有一天时来运转,到时候啊,别忘给麻子大哥张罗副狗碰棺材。”
霍老二在铺上翻饼,听见庙后一阵儿嗒嗒的牲口蹄儿响,今儿一晌,三官和明仁去了三番,莫非拉粮回来了?赶紧起来开了庙门,果然是三官两个。霍老二一见车上驮着一袋袋的粮食,高兴地说:“救灾如救火。三官,还是你有办法。”
卸完车,三官把庑房的钥匙,交给霍老二,霍老二不接,趔趄着身子说:“我守着粮囤子,拿着钥匙,不合规矩儿。三官,把钥匙给明仁吧。”明仁躲闪着说:“霍二叔,你见外了,谁不放心谁呀,让你拿你就拿着,你在这儿住着,发粮方便。”三官略站了站,说:“霍二哥,粮食咋发,咱们研究个法儿,不到紧要的关口,咱们不开仓。”说完话,三官和明仁甩着鞭梢子走了。
地上撒了一小摊粮食,霍老二待要点灯出来扫,风大掌不住灯,黑瞎里摸索着划拉进屋,足足两大把,鼓着腮儿吹干净了,肚子叫得更厉害了。干脆不睡了,把谷粒儿放进簸箕,拿出鞋底把谷糠搓干净了,在灶膛里添了一瓢水,刚要烧米汤,庙门儿一阵响,霍老二做贼似的,赶紧灭了火,万一三官明仁回来,又是说不清。
开了庙门,黑影绰绰的进来一个人,他以为是明美,没敢吱声,到了房前灯火一映,是羔子娘。霍老二头皮发紧,这娘们是捋着粮食踪儿来的。羔子娘不说话,进了霍老二房里,霍老二说:“你咋来了?黑灯瞎火的!”羔子娘没好气地说:“你盼着明美来?我早把她打发回娘家了。我不是冲着你来的,瘫子几十年没上我的身,我也过来了,明美正是浪的时候。”
瘫子媳妇从腰里拽出一条布袋,往霍老二眼前一送,说:“霍老二,我没工夫和你说话,给我装上一袋粮食,我就回去。”霍老二吭哧了半天,说:“羔子娘,粮食是公家的,你找三官开条子,我立时发粮。”瘫子媳妇哧地一笑,“霍老二,你别装腔作势,想让明美来扛?闪了明美的杨柳细腰,你不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