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05)
老肖领着两人进了粮仓,粮仓里是一垛垛码放整齐的麻袋,地上一堆还没来得及装袋的谷子,范立田一边转着一边说:“老肖,你给我个数儿。 明义同志,这些粮食咱们得好好计划计划,不光考虑度粮荒的问题,眼下前线的任务,一天比一天重,我们可以考虑为前线贡献点力量。”明义在粮垛后面说:“我看可以。立田同志,我们还是动手晚了些,价钱上去了,粮食下来了,晚了一步。”
老肖捧着账本儿,一边翻着一边说:“总共四千五百一十三担。立田,这些粮食可是人家董家的,明和把新进的纱机退了,借朴洛亚的脸面,向德国银行贷款,这宗款项利息大着呢,对六和来说,代价可不小。”
范立田说:“是啊,说起贡献,明和大哥当之无愧,将来在三番的历史上,应该重重给他记上一笔。老肖,工商业应当支援国家建设,没有国家,就没有稳定的工商业。”老肖附和着说:“是啊,我佩服明和,想得深想得远。”
出了仓房,范立田问明义:“八里洼有没有动静?”明义摇头说:“没有。我倒希望没有动静,没有动静,说明粮荒还没有开始。”范立田深深点着头,“我们首先考虑八里洼的粮荒问题,三番这一仗,八里洼勒紧了裤腰带,对还没有觉悟起来的百姓来说,非常不容易。”
两人还没等上马,进来两架空车,明义的眼睛近视,问老肖:“老肖大哥,还没给他们结账,一边儿进,一边儿出,不要赊账,老乡们不容易。”老肖正低着头和范立田说话,抬头一看,车上的人向这边摆手儿。
老肖笑了,说:“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明义,你好好看看是谁?是你大哥和三官兄弟。”范立田朝他们招了招手,说:“说曹操曹操准到。刚才还说八里洼的粮荒没开始呢,他们是来拉粮食的。”大家见过了面,老肖问:“明仁兄弟,你们咋找到这里来了?”三官说:“俺俩是奔明和去的,明和说你们在这里,给俺俩比划了一阵子,这地方不好找。”
仓房一边有一间耳房,原来是官仓当差住宿的地方,简单收拾了一下,成了一间办公室,老肖把大家招呼进去,坐着喝了一会儿茶。范立田说:“我算计着粮食吃的差不多了,粮荒开始了不怕,一定把乡亲们稳住。”
三官苦笑着说:“年前就有几家断顿的了,家里有男孩子的,不到万不得已,不吭气儿,面子比肚子值钱。今儿羔子他娘要出庄,让明仁碰上了,一旦开了头,保不住大伙儿往外涌,到了那时就不好控制了。立田,区委有了章程没有,我们先拉几担回去急救救急。”
范立田说:“区委的意见救急不救贫,春荒长着呢,粮仓里粮食不少,也不顶事儿。粮食拉回去,你们研究个章程,细水长流,不能一次儿发放下去。过了惊蛰,地气上来了,地里慢慢就有吃的了。俗话说,糠菜半年粮。度荒的办法不少,你们和群众一块儿想办法。”
明义想了一阵儿,说:“县委正研究鼓动乡绅们献地献粮,一定稳住大家,春茬地该咋种咋种,千万不能荒了土地,在政策还没出来之前,稳定是最关键的。地主老财,雇工剥削的,先向他们吹吹风,有粮的出粮,有钱的出钱,帮大伙儿度过春荒再说。”明仁不作声儿,默默地看着范立田和明义,两个区委的领导都是他的亲人,人家发了话,他不好说话了。
三官说:“村里闲话很多,大伙儿都等着共产,分宅子分地,到现在还没有往地里送粪的,大眼瞪小眼,都在街头戳着呢。”范立田和明义交换了一下眼色,范立田说:“这股风赶紧煞住,不能成了小气候。大家都看着你们,还记得去年咱们组织互助组的事儿吗,你们动起来了,谣言不攻自破。咱们当干部的不能掺合到里边去,一定不能乱。”
大家研究了一会村里的事,三官的心里有了底,在村里他也听到不少传闻,他觉得这是好事儿,因风起浪,群众有想法说明他们觉悟了,他也和大家一样,故意不往地里送粪,好似马上共产了,逼着那些大户人家退地退田,他是不是犯了幼稚病?议论完了庄里的事,明仁和三官要走,老肖说:“别急着走,我知道你们饿着肚子,我请大家吃碗混沌,跟前有一家混沌铺,味儿好又挺实惠。”
三官说:“算了吧,老肖大哥,俺俩吃草的肚子,担不住油水,一会儿拉肚跑稀的,回不了家咋办。”范立田知道大哥和三官没吃饭,大哥脸色不好,胡子拉碴,又干又瘦,忙说:“守着粮仓不能让你们饿着肚子回去。老肖,算我的吧,你去招呼几碗混沌来。”一会儿混沌铺的伙计端进四碗混沌,几个火烧,范立田说:“我和明义还有事儿,你们吃完了早点走,我们不送了。”说完话,两人蹁上马,骑着牲口走了。
明仁和三官回村的时候,天已黑透了,天上几颗寒星似坠非坠,在村口看见个人影儿动,到了跟前,人影儿一晃不见了,两人觉得看花了眼,谁也没言语。到了龙王殿,霍老二已经和衣躺下了。
晚饭霍老二没吃,一顿不吃饿不死人,躺了一会肚子里咕咕叽叽乱响,起来灌了一肚子凉水,肚子里像结了冰一样,一点热气也没有了。在被子里躺着打着牙战,浑身筛糠似的冷,被子又凉又潮,更加躺不住了。影影绰绰看见墙角里的半袋粮食,肚子叫得更厉害了。
这点粮食还是给明美家里留着吧,不定哪一天那个强梁货又上门要粮食,一夜的风流,换来一辈子饥荒,真不划算。人一辈子,谁不打个黑碗?他偏偏打了羔子家的黑碗,这个祸惹大了。霍老二看着房梁,一声接一声地叹气。
外面风掠屋瓦,呼呼的一派呼啸声,墙角里嗦嗦的一阵响,有老鼠!霍老二趴在铺上瞪大了眼,一前一后,两只大老鼠爬上了袋子,他咳嗽了一声,老鼠眨眼之间不见了。他苦笑着,阎王不嫌鬼瘦,他饿得两眼发花,倒被老鼠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