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02）

    淑云和嫦娥进了婶子家的门，天井里铺了两领大苇席，跟前坐了两个俊俏的媳妇儿，说笑着喝茶。淑云和嫦娥看着眼生，没敢吱声，婶子家里的亲戚她都认的，心里有些纳闷儿。
    进了屋，明华看着嫂子来了，鼻子里哼了一声，扭着身子进了里屋，淑云和嫦娥对望了一眼，这是唱得哪一出？明华倒认起生来了。淑云问：“明华，婶子呢？”明华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没好气地说：“你还有脸来？嫂子，我没拿你当外人，你倒好，没把妹妹放在眼里。”
    明华一句话把淑云说愣了，明华不像是说着玩儿。淑云说：“妹妹，嫂子是说错了话，还是做错了事？你给嫂子个话。”嫦娥在明华跟前坐下，小声说：“明华，嫂子对你比我还亲呢，你咋这么说她？”
    明华的眼圈霎时红了，说：“我知道嫂子往日里的好处。嫦娥姐，你说，妹妹的嫁妆铺盖，嫂子不做谁做？我不是为着别的，这两床铺盖无非是个念想，嫂子给我做，看着被子我心里热乎，念着嫂子的好处，将来有一天不好，我还有个娘家投奔。现在还没出门儿，嫂子先不认我这个妹妹了。”
    明杰说的淑云泪珠儿在眼圈里涌动，没想到妹妹这么看重她，赶忙过去拉着明华的手解劝说：“妹妹，是嫂子不好，嫂子不是托奸使懒，也是为你好。置办嫁妆有说处，婶子找人批了八字，兴许嫂子和你不相当呢。”明华瞪眼看着淑云说：“你给我个话儿，你做还是不做？”淑云说：“姑奶奶，你小声点，婶子请了人来了，还能把人家撵回去？”
    一会婶子回来了，淑云和嫦娥都在这儿，高兴地说：“淑云，今儿你们两个给我做饭，八碟儿八碗，给我办得像像样样。”明华红着脸儿说：“娘，人你咋请来的，你咋送回去。我的铺盖谁做我也不称心，让俺嫂子做，七碟子八碗不用你动手，我伺候她。”
    明华娘小声说：“姑奶奶，你小声吧。人家是喜娘，专门做嫁妆的。你嫂子娘不是不用她，也不是你嫂子手把不好，是和你的八字不相当。”明华抱起床上的被面厉声说：“给我拿剪子来！”明华娘一把把被面夺过来，又要撕要剪的，明华娘急得泪快要下来了。“明华，我的小姑奶奶！不看在今儿是个好日子，娘也不管了，你打包袱出门，我不和你计较。”
    嫦娥小声说：“婶子，你依了她吧。”明华娘瞪了明华一眼，说：“明华，你把娘气煞了！我不找不自在了，你愿意咋办就咋办！你姐你嫂子在跟前站着呢，你点兵遣将吧。”明华娘在床上坐下，嘟噜着脸真撒手不管了。
    外面两个喜婆也沉不住气了，隔着窗户问：“三嫂子，你等时辰呢还是咋的？快把东西拿出来，俺今天还应了人家呢。”淑云拍拍明华的肩膀，小声说：“妹妹，别置气了。快让婶子发东西吧，请了人家来，哪有让人家回去的道理？嫂子给你绣了一对枕巾，也是嫂子的心意儿。”
    明华拧着肩膀不说话，淑云又劝婶子，“婶子，别跟俺妹妹生气，一天在您跟前就是您的孩子，明日出了阁，她再和您使小性儿，我这当嫂子的先不依她。”明华娘白了明华一眼，气得手打颤儿，说：“她嫂子，今日你都看见了，你妹妹跟我使威风呢，今儿我倒不能让你妹妹小看了！”
    淑云没想到她一句玩笑话，把事儿惹大了，真想抡自己两个大嘴巴，忙给嫦娥递了个眼色。嫦娥抱起被面儿，说：“婶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吧。明华是不想离开这个家，您想想，婶子养活她这么大，说走就走了，心里能有好滋味儿！”明华娘接过被面，噗哧笑着说：“还是俺嫦娥会说话。嫦娥，今儿婶子看在你的面儿上，才不和她计较。”
    婶子抱着被面往外就走，明华猛地站起来，劈手把被面夺了，紧走几步把被面放在苇席上，笑嘻嘻的跟二位喜娘说：“婶子，真是对不住，俺娘不知道二位婶子应了人家，耽搁工夫是小，别误了主家的大事儿。”
    两个喜婆愣了神儿，撅着嘴巴看着明华把被面儿铺在苇席上，朝屋里大声说：“嫂子，这算咋回事儿！俺不是上杆子来的，你鞍前马后，不应承呢，不给你面子，这倒好，你让俺俩咋出门儿！”
    明华娘也不答话，坐在炕沿上呜咽着哭了起来。淑云赶紧出来，向喜婆怀里揣了一包糖，腆着脸儿赔不是，说：“二位婶子，别和俺婶子计较，俺妹妹不是不稀罕婶子的活儿，是没相中嫁妆，正和俺婶子置气呢，东西一时没置办齐全，过一天，再烦请婶子们过来帮忙。”两个喜婆唠叨着蹀躞着走了。
    明华娘掉了一会眼泪，从窗棂里看了看，明华自个儿铺被面，淑云呆呆地站在一边看，兴许嫦娥说得对，这孩子使性子，八成是不想离开家呢，心里谅解了明华，忙对嫦娥说：“嫦娥，你替婶子跑一趟，把你二婶子叫了来。早知这样，我也不用受难为。”嫦娥答应着走了。
    明华铺完了被面，翻着眼睛看着大嫂子，淑云只顾呆呆看着明华，想伸手又怕婶子说啥，明华冷笑道：“嫂子，你别站在这里监工，当监工选不着你，没见你这当嫂子的，我算和你白好了一场。”
    淑云哭笑不得，妹妹生她的气也是应该，置办妹妹的嫁妆，原本是她的事儿，婶子抱着棉花出来，故意甩话给明华听，“淑云啊，你妹妹信不过我当娘的，信你这当嫂子的呢。快把棉花接过去，别愣着了，在你妹妹眼里，你的脸比铜盆还大呢。”
    淑云得了令，接过婶子怀里的棉花，婶子的脸上有了笑影儿，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淑云笑着说：“婶子，小姑子使唤嫂子，是嫂子的福气儿，有冤上哪里诉去！赶明儿，把这几个妹妹一鞭子赶了出去，咱娘们也清静清静。”
    三婶子斜了明华一眼，撇着嘴说：“是该撵出去，等出了阁儿，谁也不许她上门儿！淑云，你这几个小姑子，没一个省心的，都说儿女冤家，真是没错儿。”明华也不吱声，淑云坐在苇席上把一团一团白云似的棉花，铺在被面上，一会儿工夫淑云就坐在云团上了。
    明华刚要伸手，淑云啪的一巴掌，打在明华的手上，说：“行了，小姑奶奶！今天没你伸手的份儿，我等你七碟子八碗的伺候呢。”明华咧着嘴巴笑了，嗔怪地说：“你这人，推着不走打倒退！等二大娘过来了，让二大娘给你当监工，今儿就治治你这个懒婆娘。”
    淑云笑骂道：“你这个挣驴蹄儿！摊上你这样的媳妇，也是看走了眼。”明华咯咯地笑着走了，一会儿捧出一盏茶来，笑嘻嘻地说：“嫂子，喝碗儿茶，润润嗓子，过会儿二大娘来了，听你叫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