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01)
衣食者,民之本也;民者,国之本也。民恃衣食犹鱼之须水,国之恃民如人之倚足。鱼无水则不得而生,人失足必不可以步;国失民不可以治。——《刘子·贵农》
第二十章
明华的大婚之喜定在九月九日,重阳节是一年里最大的日子,九九鸿福,天地吉祥。日子是老麻子查的,天干地支,九宫八卦,避开犯冲的属相,按男女双方生辰八字,从皇历书上剥下来,定是良辰吉日。
离婚嫁的日子满打满算,还有二十天的工夫,明华娘掐着指头算来算去,沉不住气了。圆房提前预备好了,一张楸木八仙桌,两把儿圆魁椅子,一副镂花的衣架,还有一座梳妆台。想给明华多做几样,明美结婚也是这么多,十个指头,咬咬哪一个也疼,一样的闺女,不一样的待承,外人不说啥,明美不高兴。
明华一个身子换来四十亩地,这些东西浅薄了些,总觉得对不住明华。今儿是八月十八,双月双日,明华娘选在今日,给明华做被褥,两铺两盖。大红大绿的两幅被面儿,是明和送给妹妹的,里子也是云锦里的好料子。棉花是自己种的,明华娘称棉花的时候,每床被子比明美的多了半斤。今天落早起来,明华娘洗了脸净了面,到大嫂子家来了。
大嫂子还没做饭,灶屋里没动静儿,嫦娥在磨盘跟前对着镜子梳头。明华娘进来问:“嫦娥,你娘呢?”嫦娥赶紧站起来,一手攥着脑后的头发,嘴里咬着头绳,说话不方便,只好松了头发,说:“俺娘在屋里呢。婶子,您快坐下。”明华娘在天井里坐下,天井里晒着豇豆棵,明华娘便剥起豇豆来。嫦娥朝屋里喊:“娘,俺三婶子来了!”
明仁娘赶忙出来,笑着问:“明华的大日子定下来了?是哪一天?孩子眼看出门儿,我还没想起给她预备点啥。”明华娘说:“日子定在九月九了。老麻子说,九月九是今年里头一个好日子,想过一天再跟你和大哥说,今儿双月双日,叫淑云给她妹妹做铺盖去,不知淑云有没空儿。”
明仁娘在天井里坐下,明华娘手里攥着块红绸子,忙问:“你手里攥的啥?”明华娘喜滋滋地说:“那边把喜帖发过来了,让大哥看看,有没有妨碍。”嫦娥把仲林叫出来,明华娘说:“大哥,你三兄弟识几个字不假,是块没开榫的木头,你看看有没说处。”仲林招手说:“嫦娥,快把你娘的眼镜给我。”仲林接了明华的喜帖,喜帖上写着:
择婚吉期
坤命戊辰年健生大海水命丙戊年行嫁不犯命 大吉大利
娶嫁择于本年农历九月初九日巳时进宅典礼拜堂 大吉大利
娶送客忌用猪兔狗三属及孕妇丧葬避之 大吉大利
帐房宜堂西间坐帐宜坐壬向丙(坐北向南)
上下车马轿具宜向辰(东)方迎喜神 大吉大利
天地氤氲
咸恒庆会
仲林戴上眼镜,看了一会,把帖子还给明华娘。明华娘问:“可有啥说处?”仲林摘下眼镜,说:“送客的女官,忌猪兔狗三属。几个闺女孩子,明杰属蛇,嫦娥和明华一属,没啥挂碍。”明华娘笑着说:“就是呢,三个闺女一块儿长起来,不去送送明华,不用咱们说,三个孩子先觉得冷淡了。大哥,可还有别的说处?”
仲林说:“坐帐、喜房、拜堂是男方家的事儿,不用咱们管,上轿宜向东方,自古东方为上宾之向,明华是个受人敬重的孩子,看来不差。”明仁娘说:“敢情是个好日子,明华有福气儿,连大日子也是这么顺妥。日子不多了,倒是赶紧预备呢。”明仁娘问嫦娥,“嫦娥,你嫂子哪去了?”嫦娥盘着辫子回头说:“刚才还在家呢,兴许出去拿柴禾去了。”
淑云抱着柴禾进来,三婶子在天井里坐着,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说:“婶子,您咋有空儿?”明华娘说:“婶子来搬你了,不知请动请不动呢?”淑云放下柴禾,打发水英烧火做饭,过来坐下说话。
这个人本来话多,听婶子和她开玩笑,笑着说:“婶子,您老回去炒好菜,放一顶八抬大轿过来,媳妇儿给您脸呢,不让您空着轿子回去。”明华娘笑着骂道:“越发无法无天了,蹬鼻子上脸,小心你的皮!”
娘们儿笑了一阵,明仁娘说:“你去把你二嫂子叫上吧,给孩子做铺盖得一对人儿,成双成对儿。讲究的人家,要有儿有女,两口子齐全的,还有更讲究呢,找人批了八字,样样儿相当才行。”
明华娘哎哟了一声,说:“怪不得明美的日子一直不顺妥,谁顾得这么多,被褥都是我和明美一早一晚赶出来的。嫂子,你别笑话我,我不是图省一碗饭嘛。”淑云说:“婶子,你干脆多一遭儿,让老麻子批批,我的生日年纪您老记的,我的不用说了。”
明华娘站起来说:“不信干脆不信,信呢,就细细地掐算掐算,省得到时吃后悔药。”明华娘走了,淑云吃吃地笑着说:“我说了句玩话儿,婶子倒动了真了。”明仁娘笑骂道:“没大没小!”
淑云吃了饭,三婶子没了动静,不知婶子批了八字不相当,还是婶子生她的气了,淑云是做小辈的,又是大嫂子,不去是不行的,把水生交给婆婆照看,要往婶子那边去。嫦娥说:“嫂子,你等等,我去看看明华忙啥。”淑云说:“是该看看去,看看明华咋预备,回来早一天盘算。”
嫦娥生气地跺着脚说:“嫂子,不知该疼你,还是恨你,你这张嘴整天像吃了马粪,没一句中听的话儿。”淑云咯咯地笑着说:“娘,我说错了?”婆婆说:“你嫂子说的是正经呢。”嫦娥嗔怒地拧着身子说:“你娘儿俩也别挤兑我,到了哪一天,我也不怕和谁撕破脸,看你们把我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