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06）

    瘫子坐在炕前，叭嗒叭嗒吸烟，抬眼看了三官一眼，问：“村里伤了几个？死了几个？”三官说：“伤了羔子一个，也算他命大。瘫子叔，我对不起你，没还你个囫囵儿子。”瘫子朝地上啐了一口，说：“狗日的霍老二！三官，我不怨你，怨就怨霍老二，孩子跑回来了，他又把他揪回去。霍老二公报私仇呢，民国三十年，我欠他一盘磨钱，不是我赖账，他打的磨不拉屎。”
    明美婆婆站在门槛上，朝南屋里喊：“明美！你是个死人啊，你男人还有一口气儿，你想等着他断了气，再另寻个主家？没王法的东西！”明美应了一声，慌慌张张跑进来，进门看见二哥，眼圈一红低头过去了，紧张地问羔子：“伤在哪儿了？不碍事儿吧？”
    羔子一撇嘴，骂道：“不碍我的事，碍你的事了！老子的家把什，让枪子儿嘣了去了！日你娘，到处说我不行，这回真不行了！”明美呜呜咽咽哭了起来，明美婆婆骂道：“还没到出大殡的时候，你嚎啥丧！明美呀，羔子是你男人，你说吧，这事儿该咋办？娘还活几天？你可是一辈子！你进门儿这么些年，没给杨家留后儿，杨家败在你这个扫帚星手里了。今儿当着你娘家人，咱可把话说清楚，羔子有一口气儿，你甭打算改嫁。”
    明义听不下去，他在村里呆的时间不长，没想到明美婆婆这么厉害。明义说：“婶子，您老消消气儿，我们没看管好志远，这事儿怨不着明美。”明美婆婆鼻子里哼了一声说：“表侄子，你识文断字，你给俺想个法儿，这日子咋过下去？咱杨家三代单传，这辈子羔子一根独苗，你董家七狼八虎儿孙满堂，俺指望啥？”
    明义无话可说。羔子娘说：“明义啊，不怨婶子恼脸，你妹妹过门有年头了，俺不指望给俺下龙驹子，下个驴驹子不过分吧？谁家娶媳妇，不是当年里添人口，明美是正月里过的门，二三月的孩子不过年，俺盼了三年了。这下把可俺杀利索了！”
    明美婆婆说完，一腚坐下哭叫连天，“我的那个娘啊，您老人家行行好，把我叫了去吧，我不活了！我上辈子做的啥孽呀，咋啥事也让我摊上！老天爷啊，您老人家长长眼，一个焦雷把我霹了吧！天杀的霍老二啊！”
    范立田把明美婆婆搀起来，说：“婶子，您别光怪霍二哥一个人，他没错儿。战争没有不死人的，志远的伤，俺几个负责到底。刚才商量好了，杨志远算革命荣誉军人，暂时享受革命烈属待遇，国家有了相应的政策，再按新政策执行。”
    明美婆婆听范立田把话说完，思量了一霎，冷笑了一声，哭着说：“小范啊，你的话让婶子咋信？你不是本乡本院的人，一翅子刮远了，你让我一个孤老婆子，上哪儿找你去？出去好好的，回来成了太监。明美啊，你甭不吭气儿，日子长着呢，往后有你受活的！”瘫子咳嗽了一声，说：“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他姓范的跑了，还有姓董的。”
    范立田说：“婶子，您老人家放心，我走不远，就在咱三番。走了，还有三官同志呢。”瘫子说：“他种不了地咋办？三官，你给俺雇个人吧。”三官说：“羔子真种不了地，自有种不了地的说法，不会亏待了你。瘫子大哥，你信不过我三官，这话儿咱就甭说了。”
    从明美家出来，三官长出了一口气，范立田仍不放心，“三官大哥，出了事儿咱们躲不开，你常来转转，志远一家太困难了，将来啊怕是麻烦你一辈子了。”三官疑虑地说：“麻烦倒是不怕，明美的日子更难过了。”
    明仁家一派忙乱，明杰娘不忍心给嫂子添麻烦，晚上做了一桌饭，把高营长和明礼叫过去了，明仁和明义明天到大姑家吊孝，再三推辞，二婶不好勉强，都是自家的孩子，用不着客气。高营长不敢在这儿久待，晚饭后连夜赶回去，三番刚解放，队伍上的工作，他放心不下。
    仲相在屋里和大哥商量明杰的事儿，只要孩子没意见，给明杰把事儿定下来，谁知高营长急着要走，这种事儿，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说得清。仲相说：“大哥，明杰的事咋办？我心里七上八下，没个底儿。小高一走，不定哪年才见上面儿，万一把明杰耽搁了咋办？”
    仲林吸了几口烟，没抬头没说话。仲相说：“要不辞了小高，小高不像小范，小范在跟前呢。”仲林磕了磕烟锅，不紧不慢地说：“按说不该跟当兵的结亲，东南西北满世界跑，保不住有个不好，误人一辈子。话说回来，明礼也吃当兵这碗饭，将来也得寻人家。老二，你说心里话，小高这人咋样儿？”
    仲相说：“要说处处满意也是瞎话，明杰愿意，我和明杰娘没话说。”仲林说：“这就对了。当初，嫦娥和小范我也不情愿，你挡得住？我看这样，先活着口儿，明杰不大，等小高一年半载也不迟。”仲相明白大哥的意思，苦笑了一声说：“我想让明和见见，看来见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