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05)
淑云一笑说:“婶子,高营长和您说话呢。”明杰娘恍然地说:“光顾着看俺儿子了。小高呀,你可别怪婶子。”高营长拉着明杰娘坐下,说:“婶子,上回咱娘俩见了一面,没顾上说话,这回又见面了。”
小高看起来腼腆,嘴巴倒是挺会说话儿。明杰娘端详了几眼,问:“小高,没伤着哪儿吧?”高营长笑哈哈地说:“没有。婶子,我骨架儿小,子弹擦不着边儿。”高营长一句话,把明杰娘逗笑了,她喜欢上这个女婿了。
明仁扶着爹出来,明礼赶紧过去,把爹扶下台阶,爹的皱纹舒展了,爹说:“三儿,爹想你有些日子了,年轻几岁,爹也上去帮一把。兵火无情,没伤着吧?”明礼眼睛发湿,攥着爹的手,一阵儿没松开。高营长过来问了老人家的安,仲林说:“小高,明礼有这一天,是你小高的功劳,大叔记着呢。”
仲相的印象里,小高没有这么高,今儿看起来,比明礼倒也矮不了多少,人高矮在其次,要紧的是精神,他正端详着高营长,高营长快步走来了,仲相攥着高营长的手一时间没松开。高营长说:“二叔,我代表老六团官兵谢谢您,八里洼的老乡们出大力了,没有乡亲们帮忙,就没有战斗胜利。”
仲相惭愧地说:“都是三官和霍老二他们做的工作,我没做啥。小高,队伍住几天?”高营长看了明礼一眼,兴奋地说:“二叔,队伍马上要开拔了,我们接受了新任务,到桐柏山区开展斗争。我和明礼同志过来,主要看看老人家,当面向八里洼的老乡们致谢。”
一边是明礼和爹娘亲亲热热地说话,一边是高营长和仲相两口子拉家常,明华娘拉着个脸儿,帮着淑云给明礼和高营长做饭,淑云光顾低着头干活,没看见婶子的脸色儿,淑云小声说:“婶子,小范正给明杰说高营长呢,看这亲热劲儿,**不离十儿。”
明华娘斜了小高一眼说:“矬得像板凳儿,明杰不长眼,爹娘也跟着凑热闹,当兵吃粮,扛枪打仗有啥好?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捻钉,我倒没看好到哪儿去!”淑云没想到一句话,竟引出三婶子一篓子破话,笑了笑不说话了。
嫦娥和明杰在小房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听见外面说说笑笑,明杰把门开了一条缝,她看见了高营长的后背,一颗心一下子激荡起来,很快,脸上升起了一朵红云。
嫦娥问:“谁来了?这么热闹!”明杰红着脸儿说:“还能有谁?”嫦娥看了明杰一眼,登时明白了,笑着问:“三哥也回来吗?”明杰依旧红着脸说:“回来了,正跟大娘说话呢。”
嫦娥想出去跟三哥说句话儿,明杰把她拉住了,“姐呀,让他们说会话儿,三哥一时半刻走不了。”嫦娥点着明杰的额心,说:“平常天不怕地不怕,这会儿咋知道羞臊了?”嫦娥往外看了一眼说:“是个精神人儿。明杰,月老把红绳儿,拴在你的脚腕子上了,我看你俩倒是挺般配儿。”
明杰幽幽地说:“范大哥好歹住在这儿不走了,这个人不定在哪儿落脚呢。”嫦娥看着明杰,笑微微地说:“有了拴马桩,他跑到哪儿去?”明杰扭捏地说:“我才不管呢,中国这么大,让他跑吧,跑累了他就回来了。”
三官和明义给羔子看完了伤,不敢在三番久待,往回送明和的时候,在半路上碰到了范立田。范立田骑了一匹牲口,正往回八里洼赶。部队的工作,已经基本安定下来,收编了谢子长和李力生的队伍,部队的给养也临时解决了。老六团可能要进入桐柏山区,高营长在等待着出发的命令,地方上的一些工作,需要马上运转起来。他想回一趟八里洼,把工作安排一下,必要的时候,亲自向车耀先同志汇报一下近期的工作,请求县委指示。
送下明和,三人搭伙儿连夜往回赶,出了城门,东天上已经有了亮光。三个人都非常劳乏,范立田干脆把牲口拴在大车上,三人轮番歇息。羔子在车上打着呼噜。范立田望着田野里红艳艳的阳光,说:“明义,借这个机会,咱们开个小会,时间很紧张。我想了一下,下一步我们要尽快着手建立三番区委,部队撤离后,目前,三番的工作很多,好多工作都要走向正轨。”明义不停地点头,不管是地方工作,还是部队工作,他都没有经验。
范立田接着说:“我和高营长商量过了,他给咱们留下一个连,帮助咱们维持三番的治安工作。三番工商业发达,社会相对比较稳定,咱们如果不及时接管,一些匪患和地方武装会乘虚而入,目前最关键的问题,是保护胜利果实,保护三番的民族工商业,打击不法分子,任务很艰巨。”
明义说:“我想过了,咱们尽快向耀先同志打个报告,区委一旦成立起来,需要马上充实干部。这样吧,近几天你去一趟县委,把工作汇报一下,眼下工作成堆,容易盲目。”
三官心里激动着,坐在车辕上捻了一根烟,叼在嘴里。今年春天范立田来村里工作,他还有些信不过这个小伙子呢,才半年多工夫,八里洼变了大样,群众基础一天比一天好,革命热情一天天高涨起来。
范立田说:“三官同志,八里洼的工作千万不能放松,要调动群众的热情,把工作往前推一推,为将来的土地革命做准备。我和明义很快撤出八里洼,工作主要靠你们自己做。”三官说:“立田,你放心吧,回去我们也开个会,八里洼没地主老财,落后分子也不少,革命嘛,不能光为自己打算。”
到了村口,三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把羔子直接送回家里,事情已经这样了,躲是躲不过去。羔子也想明白了,见三人为难的样子,忙说:“三叔,这事儿也怨我,我要是不跑,兴许出不了这事儿。好在我也是为公事伤的,你们想个法儿,我不能白受了疼。再说,俺杨家这回真是断了后了。三叔,你说我不行,再不行也有个家什,不定哪一年碰到个明白人,一副药治好了。”
三官等着范立田拿主意,范立田想了想说:“这样吧。从今儿起,杨志远算革命荣誉军人,眼下临时没有现成政策,志远先临时享受烈属待遇。”羔子苦笑着说:“这算个啥待遇,俺又没死。”
村里的民工陆续回来了,羔子没进家门。明美婆婆围着村里找霍老二,霍老二连个人影儿也没见。民工们都烦羔子一家人,老的少的不愿意搭理她。刘老成说:“羔子娘,羔子受伤了,怨不着别人。咱忙着支前,你们家羔子四处逃命,枪子儿蝗虫似的乱飞,枪子儿碰不上他,他能碰不上枪子儿?哼,老母鸡掺蛴螬——自找的!”
明美婆婆一时恼了脸,唾沫星子乱飞,骂道:“刘老成,放你娘的骚屁!不会说句人话就别说,俺羔子命里主贵,谁和你这赶牲口的命比?”刘老成嘿嘿地说:“是命里主贵,当太监不屈材!”
明美婆婆惹了一肚子气,刚回家,三官就把大车赶进了院子,明义把羔子背进屋里,羔子喊了一声:“——娘!”眼泪就刷刷地下来了,明美婆婆瞪了三官一眼,伏在羔子身上,眼泪哗哗的,问:“羔子,我的儿啊,你伤在哪儿了?跟娘说。”
羔子咧着大嘴哭着说:“娘啊,我咋好意思跟您老人家说,还不如一枪把我嘣了呢,嘣了就利索了。”明美婆婆流着泪说:“别说傻话,有条命就好,老天有眼,不灭我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