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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04)

    一进屋,叔和爹愣愣地看着他,忙给老人们请了安,爹沉着脸指了指跟前的小凳子,明仁坐下了。 二叔长出一口气说:“回来了就好,一家人等着你呢。明仁,你大姑过世了。”明仁一愣怔,他没听清。三叔说:“明仁,这主祭还是你,调教了明智半天,还是狗刨沙似的。”
    明仁明白了,捧着脸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一阵子,仲林心疼儿子,明仁刚从前线下来,连口水还没喝呢。仲林长叹一声说:“明仁,别难过了,人就是个寿限,你大姑修的好,没受一点儿罪。”仲林问:“见着明礼了?”
    明仁抹了把眼泪,把悲痛咽下去了,“爹、叔,您们放心吧,明礼没伤着,比以前更精神了,明义也好好的。这一仗明义打了一半,他说服李力生投诚起义,不知多大伤亡呢。二叔,有桩事儿,我提前跟您老人家言语一声。高营长您认识,范立田给明杰介绍着呢,路上我问妹妹,妹妹没明说,心里有主意儿。队伍开拔前,小高兴许来家里坐坐。”
    高营长仲相有印象,仲相默然了一会,看着大哥说:“人长得矮了点儿,怕不及明杰高呢。”仲林说:“人物不能当饭吃,看明杰的意思吧。山好水好风景好的人家哪儿寻去?老二,小高进了家门,一块把他们的事儿一宗儿办了吧。”大哥发了话,仲相有些不情愿,儿女婚事历来由大哥做主,何况又不知明杰咋想的,在膝盖上拍了一掌,说:“我们董家也不是大户人家,嫁闺女娶媳妇,不图门面,只要孩子们应心称意。”
    仲森想起他的女婿来,虽说不待见他,可他毕竟是明美的男人啊。仲森问道:“见到你妹夫了没有?这孩子让霍老二一把揪了去,咋说也是个混混,不知咋样了?”明仁不想把羔子受伤的事说出来,三叔问又不好隐瞒,说:“人山人海,到处放枪,哪儿顾得上他。”三叔的鼻子里哼了一声,不高兴地说:“明仁,我知道你没把羔子放在心里,不怨你,这鳖种儿不算咱门里的亲戚。”
    明杰在外面掉了一会眼泪,又插不上手,大嫂朝小东屋里努了一下嘴,说:“在东屋里修炼呢,去和嫦娥说会话儿吧。”明杰推开门,果然,嫦娥撑着花绷子,在屋里绣花,一边绣一边吧嗒掉眼泪,见明杰进来,忙站起来给她让座,抹着眼泪说:“明杰,你越发出息了,放枪你不怕呀?”明杰说:“还能不怕?头皮现在还发麻呢。姐呀,你没见,到处都是尸首,血一摊一摊的。”嫦娥捂着耳朵说:“别说了,你一个闺女家,不怕夜里做恶梦!”
    明杰拿起花绷子看了看,啧啧着说:“姐呀,给谁绣的?是范大哥吧?”嫦娥静静摇着头说:“快别提那个人了,我才没那个闲心!有咱大姑的时候,说是要一块绣花的手绢,带到棺材里,我一直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大姑走得这么快。昨夜里梦见大姑,大姑说,妮子,大姑这就上路了,手里连块手绢也没有。忽地想起来,大姑以前说过的话,到了天明,说是大姑没了。”
    嫦娥眼睛红了起来,明杰低头掉泪。嫦娥擎着花绷子,一针一线绣了起来,一朵红艳艳的牡丹,才刚刚有了形儿,抬头问:“明杰,见三哥了没有?”明杰说:“三哥接了鞋,眼圈红了,嘴上没说啥。三哥说,他们快开拔了,开拔前回来看看。”嫦娥嘴里哦了一声,眼角笑了笑说:“三哥牌子好,不知将来找个啥样的女人?趁现在三哥还没找媳妇,给三哥做几双鞋,等有了媳妇儿,当妹妹的活路再好,人家不定稀罕呢。”
    明杰静静地坐着,脸上一抹淡淡的羞红,嫦娥抬头看她的时候,明杰的眼里更加娇羞了。嫦娥打趣地说:“明杰,心里有人了?”明杰低了头,不说话,脸像红布一样,嫦娥早看出了什么,假装生气地说:“明杰,原以为咱俩像亲姐妹,你好歹有个知冷知热的姐姐疼着,我没有姐姐妹妹,将来有句话也不知跟谁说,从今儿起,咱们就算两便了。”
    明杰吃吃笑着说:“小心眼儿,你又来挤兑我呢。有个姐姐还不是在天边,几年不见一回,跟没有差不到哪儿去,倒是咱们姐妹俩形影不离,想不见你也难。我跟人家八字还没一撇,你让我上哪儿说去!”
    嫦娥笑了,明杰心里存不住话,其实不用激她,她也会说出来。明杰红了一阵子脸说:“姐,我说出来,不许你笑话我。”嫦娥嗔骂道:“死丫头,男婚女嫁,天经地义,姐姐凭啥笑话你。”
    明杰结结巴巴地说:“这个人你认的,今年春上,来带三哥哥的高营长,黑不溜秋,人长得又矮又瘦,像根干草,我也拿不定主意,不知姐姐咋说?”嫦娥低低笑了两声,明杰不高兴地说:“说好不笑话人家的,我知道你看不上人家。说真的我也不稀罕,范大哥给作媒儿,我又不好回绝他。”
    嫦娥依旧笑着说:“俗话说,褒贬是买主,还说看不上人家呢。明杰,高营长个头矮了点儿,浑身透着精神劲儿,竹竿倒是高,不能作檩条不能当椽子。明美姐姐找了个身量高的,也是个人样儿,还不是掉在枯井里。”
    明杰脸红着说:“快别说羔子了,这会儿不定咋样了呢?”嫦娥紧张地问:“羔子咋了?伤着哪儿了?”明杰伏在嫦娥的耳朵上,把羔子的事儿说了一遍,姐妹俩红了一会儿脸,默默低下头不说话了。
    傍晌时分,明礼和高营长骑着高头大马进了八里洼,进了村,明礼下了马和高营长牵着马并排走,手里提着马鞭子,见了乡亲们,挨个点头说话,满街筒子里的人羡慕不已,纷纷地说:“你看人家明礼,才出去几天呀,高头大马骑上了!啧啧,董家的祖坟里冒青烟了。”
    有人说:“就是,就是。才擤干了鼻涕几天啊。”有人说:“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岁,自古英雄出少年。没听说吗,三番这一仗,就是这两个人指挥的。”明礼笑笑,老乡们把他看高了,不是老乡们奋勇支前,不是八里洼的兄弟爷们,战斗不可能这样顺利。明礼为他的乡亲们感到骄傲和自豪。
    到了家门口,明礼的心口嘣儿嘣儿跳着,在大门前整了整军装,拽了拽军帽,紧了紧绑腿,浑身上下透着利落,高营长笑着说:“明礼,当初我带你走的时候,还掉眼泪呢。才几个月啊,长了一肩膀了。”明礼俏皮地说:“军队是革命的大熔炉嘛,营长,我这块钢还需要您捶打呢。”明礼接过高营长手里的缰绳,小声问道:“营长,紧张了吧?”高营长拍了明礼一掌,“去你的吧!”
    两人进了天井,娘和婶子们在忙着做饭,嫂子眼尖,一眼看见了明礼,立马扔了菜刀,兴奋地说:“明礼回来了!娘,您老三儿子来了。”明仁娘转过身来,扎煞着两手愣住了,眼圈红了一阵子,明礼在榆树上拴了战马,疾步跑了过来,一把攥住娘的手,兴奋地说:“娘!您和爹都好吧?”明仁娘的眼泪下来了,笑着说:“好,还有不好的?”淑云朝房里喊:“他爹,三兄弟回来了!”
    高营长也过来了,老远笑着说:“婶,您老人家身子好吗?”明仁娘一手攥着儿子,一手攥着高营长,一时间不知说啥好。明礼松了娘的手,向婶子们一一请了安好,大家一团儿热闹。
    明杰娘的耳朵里,早有了些动静,和明礼说了几句话,眼睛盯着高营长看,个头矮了些,倒也是精精神神的一条汉子,小高啊,一个人显不出矮来,和明礼一比,就显出干巴瘦小来了。不知高营长多大年纪,哟,眼角咋有了皱纹,年纪不小了吧?高营长过来跟她说话,明杰娘还在想心事,竟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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