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07）

    明杰和淑云到了后街上，前面有担挑儿，挑儿跟前，坐着一个男人摇头晃脑的打盹，到了跟前，原来是红艳艳的一担桃儿。淑云走上前去，问道：“卖桃的，多少钱一斤？”卖桃的听见有人问价钱，揉着眼睛说：“这年月哪还有价钱，你扔下两个钱，随便拿。”淑云从腰里掏出两个钱来，卖桃的男人从身后拿出两个大荷叶，说：“我没带秤，你自己装。桃儿是树上结的，人随树木，凭个良心。”
    淑云听人家这么说，反而不好意思，抓了几把团在荷叶里。明杰说：“我在这儿等着，你送回去吧。”淑云抿着嘴笑了笑，说：“啥送回去？成年不到明美家里去，那边儿有老人，咱不能空着手去。”怪不得嫂子人缘儿好，会说话会做事儿，可不是装出来的。
    到了明美家门口，听到里面嘤嘤的哭声，明杰发狠地说：“八成他们又欺负大姐姐了，嫂子，给羔子娘点厉害看看。”淑云小声说：“外亲不当里。今儿你出了气，你大姐明日就没好日子过了，你一个闺女家，别找不自在，那娘们骂人不吐渣。”
    淑云进门高声喊道：“表婶子在家吗？”大黄狗一蹿一跳，嘴里呜呜着，淑云把明杰挡在后面，听到有人进了家，哭声立时止住了。堂屋里的半门子哐当一响，明美婆婆从屋里出来，笑着说：“哎哟！我当是谁呢，是你姑嫂俩。快进来呀，这么毒的日头，你说这是何苦来着。”
    明美赶紧站起身，抹了把眼泪，凄凄楚楚地笑着说：“嫂子，你咋过来了？”明美说着，一把攥住了明杰的手，酸楚地说：“妹妹，大娘们一向可好？”淑云没好气地说：“明美，你还好意思说呢。一个村里住着，能有几步路，不兴回娘家看看！好歹董家一大家人家，不会辱没了你。”
    话是说给明美婆婆听的，明美婆婆黄着脸儿说：“刚才我还说呢，明美，多去看看亲家，自古皇亲忘不了国舅，甭管啥时候，娘家才是至亲。”明美婆婆在阴凉里支了小饭桌，端出两碗清水来，斜了明美一眼，说：“淑云啊，劝劝你妹妹，你妹夫进了担架队，人一出门，你妹妹眼泪止不住，咋也念劝不听，人好好的，不光羔子一个人，有啥担心的？”
    淑云冷冷地说：“表婶子，俺妹妹哪儿有不对的地方，您老人家多担待，这个人不会说话。”淑云半真半假地教训道：“你怕啥？你当是董家没站着撒尿的！你几个哥哥不愿搭理你就是，哪儿有对不住老人的地方，小心你的皮！”
    明美婆婆脸上一阵儿青，一阵儿紫，人家娘家嫂子明里教训妹妹，暗里是教训她当婆婆的。明美婆婆腆着脸说：“她嫂子，你妹妹进了这个家门，婶子可没慢待她一步，明美也是听话的媳妇。水生他娘，婶子有句不该说的话，明美进门有年头了，到这不开怀，你妹妹年纪不大，我不该操这个心，你妹夫一根独苗，不能在我这一辈儿上断了香火吧。往年里我还能走动，到观音菩萨面前，烧香许愿，年纪大了，跑不动路了，你们年轻，好歹领你妹妹找个先生看看。是林木里的事，还是宅子里的事，咋也有个说处吧？”
    明美婆婆一句话，说到明美的短处上，淑云心里那一层烧起来的火焰浇灭了，心里说，明美真不争气儿，当媳妇的不会生孩子，咋能不受气。淑云忙苦笑着说：“婶子，这事儿怪只怪我这当嫂子的，上有老的下有小的，身子也不能掰到几下里，妹妹这一头子，哪儿顾得上？过些日子，我打听个高明大夫，好好给俺妹妹瞧瞧，兴许不是啥大事儿呢。”
    话说的差不多了，淑云说：“表婶子，您忙您的吧，我找俺妹妹说说话儿。”明美婆婆狠狠瞪了明美一眼，说：“明美啊，心里有啥憋屈和你嫂子说说，别惹你嫂子不痛快。”
    明美低声嗯呀了一声，领着嫂子和明杰进了小南屋。一进门，淑云说：“你这个苦瓜，家里收拾的怪利落呢。自打你落轿的那天，过来一趟，几年过去了，还是老样子。”明美拉着明杰在炕沿上坐下，嫂子问道：“明美，嫂子知道你一肚子苦水，今儿个你倒倒，窝憋在心里，憋出症候来咋办。”
    听了嫂子这句话，明美心里不免翻江倒海，泪水簌簌下来了，哽咽着说：“嫂子，我不如人啊，不定哪一天，你就见不到妹妹了，软的是绳子，短的是刀子，直的是井筒子，到了那时候，嫂子，你不许怪我……”
    明美说得淑云明杰也落泪儿，明美哭着解开了腰绳，哭着说：“嫂子，今儿当着你的面，我不要脸了。”腰绳扣一松，裤子刷地落了下来，明美的下身抓烂了，毛儿薅净了，露着光光的两面黢紫的帮儿，早抓破的结了痂，新抓的还滴着血水，裤子上黏乎乎的，发着阵阵腥臭。
    明杰不敢看，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淑云哽咽着说：“你是死人啊，你就让她抓？这个狠心娘们！妹妹，不是我说你，你好歹吭一声，董家哥嫂妹妹，谁不能为你出口气。”明美提上裤子哭着说：“嫂子，当庄当院，你让我咋开口？谁让我不能生孩子？嫂子我这是啥命啊……”
    明杰站起来往外就走，淑云一把拉住明杰，“明杰，你干啥去？”明杰的脸气得干黄，咬着牙说：“嫂子，你别管我，我把那骚娘们抓烂！”淑云把明杰摁到炕沿上，说：“有嫂子呢，你一个没出嫁的大闺女不担是非。明杰，你沉住气儿，嫂子自有说处。”
    淑云劝慰了明美几句，明美止住了眼泪，淑云问：“婶子知道吗？”明美说：“俺娘是个狠心的人，哪儿顾我死活！上回和俺娘说，嫂子，你猜俺娘说啥，俺娘让我偷偷找个人儿，给杨家揣上个孩子。嫂子，我明美别的不敢说，打小脸皮儿薄，哪能干出龌龊的事来。我不会给哥哥嫂子争脸，也不会给咱董家丢脸。”
    淑云深深点点头，明美说的不差，人不是畜牲，畜牲还知道个羞臊呢。淑云怜惜地问：“你没让大姑看看，大姑接了一辈子生，淘换个偏方不难。”明美哽咽着说：“大姑说，我啥毛病也没有，嫂子，我还是个囫囵身子呢。”淑云登时明白了，明美真是冤枉煞了。“妹妹，你咋不跟你婆婆说？她是过来人，她还能不懂？”
    明美摇着头说：“她不信，她说我编排她儿子呢。嫂子，我啥时才脱得了这苦海啊，日子真是没有盼头了……”明美说着又哭了。
    淑云出了明美的屋门，她想找明美婆婆说说话，别再屈枉她妹妹了。堂屋里掩着门，她在门口喊了几声，没人应声，上去开门的时候，一把大锁挂在门鼻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