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06)
明杰愣了会神,幽幽地说:“怨三婶子,图人家几亩破地,一个庄里住着,杨家啥脾气啥秉性,不是不知道,明着把大姐往火坑里推。 姐,你看吧,明华也好不到哪儿去,不说梁家对她咋样儿,范大哥说,河北地面上有地有宅子的大户人家,都让人家分了浮财,还不是一样的穷光蛋!”嫦娥默默点了点头,不说话了。
淑云在灶房里摊煎饼,热得满脸是汗,明杰进了灶房,在大嫂子跟前坐下,淑云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冲明杰笑了笑说:“你来这里干啥?还嫌不够热,我还偷吃了不成!”明杰笑嘻嘻地看着嫂子,嫂子说:“你和嫦娥说啥话儿,叽叽喳喳,不是偷着骂我吧?”
明杰帮嫂子叠煎饼,说:“姐妹一场儿,不能说句悄悄话?你管得倒是宽!”淑云说:“背人无好话。你不是说给我派差吗,我倒是听听,给我派的啥差使儿?嫂子说在头里,白使唤嫂子可不行,俗话说,无利不起早。咋说也得有点儿赚头吧?”
明杰知道嫂子跟她开玩笑,说:“吃着董家的饭,哪还不叫赚头啊。嫂子,你干完活儿,跟我收军鞋去,我借你这张嘴巴使使。”淑云说:“我才不听你瞎指派呢,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你自己揽了来,还用得着嫂子?”明杰站起身来一手卡着腰,一本正经地说:“陈淑云同志,你今天的任务,帮着明杰同志收军鞋,你听明白了没有?能不能完成任务!”
淑云笑得前仰后合,绷住脸说:“明杰,像个女干部,可惜啊,”淑云说了半截话不说了,明杰着急地说:“可惜啥?你说啊!”淑云捂嘴笑着说:“可惜腰里少了四两沉,不然,比你几个哥哥强。”明杰明白淑云说啥,脸儿一红,呸呸地朝地上吐了几口,骂道:“嘴跟粪叉子似的!还是当嫂子的呢。”
嫦娥脖子里围了块毛巾,进了灶屋,听着嫂子和明杰笑成一团,问道:“你们两个又作践谁呢,这么高兴。”明杰指着嫂子说:“这个人不说人话呢,干脆把这个人的嘴撕了吧。”嫦娥把嫂子拉起来,说:“嫂子前世是老鸹变的,嘎嘎的,不知道得还以为老母鸡下蛋呢。嫂子,你起来吧,人家求你帮忙呢。”
嫂子拍打着身上的草叶子,说:“你们两个合伙欺负我,等你哥回家,我给你们告一状,我看你哥咋教训你们。”嫦娥说:“哥疼老妹妹,才不舍得呢,倒是那个外姓人该挨两下子呢。”
淑云洗了把脸,裁了一遍头发,浑身光落落地,明杰在一边逗着水生玩,嫂子没完没了地拾掇,嘴角一笑说:“再打扮也是个黄脸婆!大哥不睁眼,要是换了我,十个八个也休了。”
淑云对着镜子照了照,笑着说:“糟糠之妻不下堂,你哥还没稀罕够呢。我进家门的时候,也是一朵花,那时候人家说,鲜花插在牛粪上了!”明杰笑了一阵子说:“天底下还真有这么不要脸的人,你吹吧你!”
姑嫂俩忙得差不多了,刚要出门儿,明华提了个小包袱,风风火火进来了,淑云说:“妹妹,嫂子还没拾掇好呢,你咋这么急?婶子也真是,再不济也置办一两件儿圆房吧。”明华脸一红,瞪了嫂子一眼,说:“真到了那一天,我才不稀罕你呢,有嫦娥姐姐明杰妹妹,轮不到你。明杰,少跟她这种人在一起,没心没肺的。”
淑云接过包袱说:“我查看查看,董家的东西,咋也不能自己长了翅膀。”淑云在炕上打开包扶一看,是几双新鞋子,明杰也伸着脑袋看,明华说:“本来是给明智做的。我想给他做下几双,倒替着穿穿,我走了,明智的蹄子穿鞋又费,俺娘整日不拿针线,还能让他光着脚走路?”
淑云说:“这还差不多。你是当姐的,给明智做个十双八双再走。”明华愣愣地一笑,说:“明杰,我不指望你给我派差,这几双鞋子我费了不少心血呢,你干了这个营生子,姐不难为你。明智的鞋子有大嫂子呢,咱们还不是干操心。”
淑云说:“明华,你把话说明白了,明智的鞋子,可是你当姐姐的事,嫂子可顾不了那么多。”明华说:“姐姐哪有嫂子亲?明智将来光着脚走路,没人笑话我们,倒是有的人看着脸红。”明杰挺感动,明华姐姐替她着想呢。明杰问:“姐呀,婶子知道吗?你别光图一时痛快,到头来吃亏挨骂的还不是你?”
明华拉着脸说:“刚才骂了我一通了,”说着眼圈先红了,“明杰,我知道你也受了不少委屈,你多拾揽吧,摊上这样的老人,死也死晚了。”明华抽噎着说:“嫂子,你少笑嘻嘻的,你也是个不睁眼的,咋娶到俺家里来了。我不是说大娘,光你婶子这一头,将来你和大哥少不得受难为。”姑嫂三人说了会话,解劝了明华几句,明华抹着眼泪走了。
吃了早饭,担架队跟着霍老二走了。从羔子一出门,明美婆婆的嘴巴没住气,一个劲地数落明美,“明美啊,你长得花一样,开得可都是幌花儿,中看不中用,咋说也该坐下个果了。像你这么大年纪,手里牵着,怀里抱着,背上驮着,你是图自在呢,还是有外心?羔子不缺胳膊不缺腿,精精神神,我不信撒不下种子。”明美帮着婆婆做被子,不抬头也不说话,只是咬着嘴唇干活儿。
婆婆见明美咕嘟着嘴没动静,声音高上去了,“明美,你耳朵里塞上驴毛了?身上有毛病,找你娘和你看看去,你那套家什缺啥少啥,有啥丢人的!你嫂子不是找那个德国下流种子瞧过吗,丢人也是你嫂子先开了垛了,董家也是不要脸的人家。你听见了没有?一年一年过去,我可等不了!”
明美是个没嘴的葫芦,耳朵里早已起了茧子,婆婆的话推当没听见,嘴上咬上了两个深深的牙印。婆婆一个巴掌打过来,明美也不躲,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明美捂住腮,两道泪水流下来。
婆婆尖声骂道:“都说蔫人出豹子,哪有像你这样的!整天像个死秧子瓜,咋也弄不出个声响,我看你是没指望了!明美呀,不是我心狠,是你不争气,要是我,脸一蒙早跳了井了。”
明美眼泪咕噜着,低低地说:“娘啊,我活够了,我要是死了,自己清静了,这个家能清静嘛,俺娘家也有满堂的兄弟,我是怕两边的爹娘难受呢。”婆婆在她的额心点了一指头,说:“少拿你娘家人吓唬我,凭你娘的为人,董家人一人一口唾沫也淹煞了,还用得着我动手!”
明美不说话,在席子上呆了一阵子,婆婆骂:“你个死老婆!俺羔子上去了,称了你的心,如了你的意了,你盼着羔子有个三长两短,你好改嫁啊?门儿都没有,进了俺家的门儿,哪怕你和俺儿子在炕上站一宿,你也是杨家的媳妇,死了也是杨家的鬼!”婆婆骂完卷着被子进了屋,明美坐在毒太阳里傻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