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05）

    明杰说完出去了，明华娘怕明杰和三官媳妇说出别的话来，跟着明杰出来，杏树底下早没了人，三官媳妇不知到哪儿去了。正疑惑间，三官媳妇系着腰绳，从牲口圈里出来，笑着说：“三嫂，小青快下驹子了吧？卧在槽头不动了，这两天的事儿。”明华娘噗嗤一笑，说：“俺家小青快坐月子了，媳妇儿坐月子，准请你过来喝喜酒。”
    说着话在杏树底下坐下了，明华娘一直看着明杰的脸，明杰故意嗔着脸说：“婶子，军粮的事儿，您说咋办？我是您闺女，不好说啥，三叔领回这样的粮食来，怨三叔没长住眼。”
    明华娘知道明杰给她找台阶，哪有不借坡下驴的道理，笑着说：“闺女担了这差事儿，婶子不维护你维护谁去？五斗谷子填不起穷坑来，婶子才不计较呢。”三官媳妇说：“明杰，还是你婶子通情达理，换了别人，这个蜡咱们就坐下了。”明杰这会儿脸上也有了笑容，笑嘻嘻地说：“谁让您是俺婶子呀！”
    出了明华家的大门，明杰说：“婶子，我还以为你走了呢？”三官媳妇说：“人要脸树要皮，当着我的面儿，你婶子脸往哪儿搁？我要是走了，你婶子还以为我看出啥来了呢。”
    明杰说：“婶子，还是您刁钻，这营生让给婶子吧。”三官媳妇说：“俺家一个疯子还不够？明杰，你也是，换了我才不干这出力不讨好的事呢。”明杰嗔怪地说：“怨不得俺婶子待搭不理呢，在婶子眼里，闺女正经是疯子呀。”
    三官媳妇说漏了嘴，朝地上吐了一口痰，骂道：“呸，呸！你看我这张破嘴！明杰，婶子是张吃草的嘴，别跟婶子一般见识。”明杰说：“婶子，快别糟践自己了，婶子是响快人，我哪儿敢怪您？婶子，您回家吧，我再挨家转转去。”娘俩在街上分了手，明杰想起刚才三官媳妇的话，心里越发不踏实起来。
    明杰低了头走路，心里乱糟糟的，也不知在想啥。“明杰，找不着魂了？几天不见人影了，想不到你在这里。”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猛然抬头，大嫂子抱着一抱柴禾，笑嘻嘻地看着她，说：“魂儿叫狗叼跑了，沉稳劲儿哪儿去了！”明杰不好意思地笑了，大嫂子说：“晴天毒日的在街上晃荡，我刚烧了一锅绿豆汤，快进来喝一碗儿解解乏吧。”明杰也不说话，依旧笑嘻嘻地跟着嫂子进来。
    大娘在天井阴凉里簸谷糠，见明杰来了，笑着说：“明杰，你个死妮子，几天不打照面了，大娘还怪想你呢。”嫦娥看了明杰一眼，笑了笑没说啥。明杰娇嗔地说：“不见面说想我，见了面，少不了数落我一通。大娘，我才不在您跟前晃呢，您老人家眼不见心不烦。”
    明仁娘说：“你听听这张嘴，我还没说话呢，你一套一套的，哪儿还有大娘说话的份儿。”淑云端过一碗豆汤来，往明杰眼前一晃，“明杰，你赢了官来了，嫂子犒劳犒劳你。喝了这碗豆汤，润润嗓子，嫂子听你说天书呢。”
    刚才的不快一扫而去，明杰微微笑着说：“你也不用讨我的好脸，我是来给你派差的，你是俺董家的媳妇，小姑子里头，你可得掂量着点。”淑云说：“我没闲工夫和你磨牙，我还烧着火呢。少拿小姑子吓唬我，没有嫂子哪来的小姑子！”娘几个说笑了一通。
    嫦娥给明杰递了个眼色，一扭身子进了堂屋，明杰随后进去了。嫦娥从箱子里拿出几双鞋，摆在炕上，明杰眼花缭乱，看了这双看那双，一时不忍释手，说：“姐呀，你可真用功啊，给姐夫做了那么多鞋！”嫦娥假装生气地推了明杰一把，“去，去，啥姐夫不姐夫的！我给三哥做的，上一次三哥来，还没上帮子呢。”
    嫦娥说着先红了眼圈儿，“不知三哥咋样儿了？那天晚上穿的鞋露着脚趾头，三哥是个爱干净的人，在家里谁让他穿过破鞋！明杰，我想托你把这几双鞋，给三哥捎上去。”明杰说：“有多少鞋范大哥捎不上去？我才不管这些闲事呢。”
    嫦娥假装生气，嘟着嘴不说话，明杰笑着说：“还真生气呀？姐，我还给三哥做了两双呢，我又不想送给三哥了。前线上那么多战士，谁不是爹生娘养，咱家三哥有人疼有人惦记，人家咋办？”嫦娥说：“我就知道你人大心大，偏心眼子！”
    姐俩说笑了一阵子，嫦娥想起一件事来，红着脸儿说：“上回高营长来咱家，一身灰军装，精精神神，妹妹有心，让范立田传个话儿，我悄悄问过三哥，人家还没说亲事呢。”
    明杰脸羞的大红布一样，嘴里却不依不饶，“姐，现在也轮到你来羞臊我了？你自己有了人家，怕我抢了去不成？什么高营长矮营长，我才不稀罕呢！”明杰嘴上这么说，心里酸溜溜的，嫦娥多心呢，这一阵儿他和范立田是不是走得忒亲近了？
    嫦娥吓了一跳，明杰眼圈一阵一阵发红，似有多大的委屈，平常里姐妹俩啥话不说？打打闹闹也惯了，嫦娥哪儿知道，她正说着了明杰的软处。明杰说：“我知道背后有闲言碎语，姐呀，我身正不怕影子歪，她们咋说我也不恼，没想到你也这么小心眼儿，将来我咋和范大哥在一起工作呀。”
    嫦娥轻轻拍着明杰的肩膀，说：“明杰，你误会姐了，别说你没那个心，有那个心，姐也不会怪你。咱们长了这么大，我啥时不敬重你来着？女孩子家上了几岁年纪，哪有不操心自己婚事儿的？明华找了个不称心的，梁家万贯家私，不是自己心里的男人，心里能舒坦吗？我是想亏得咱们的爹娘，通情达理，碰上三婶子那样的娘，咋能依着你？高营长和你般配才这样说，高营长个子不及范立田，人家比范立田有前程呢。”
    明杰慌乱地摇着头，怔怔地看着嫦娥，说：“姐，我也不怕你恼，我心里喜欢范大哥，可范大哥心里只有你，范大哥在家住了那么些天，我要是有那个心，范大哥是块石头，也让我捂热了。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我要人物没人物，孬好还打发个男人。”嫦娥听明杰说到这里，眼圈也微微红了，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今儿个咱姐妹亲亲热热说话，过个年头儿，说不定各奔东西了。听明华说，三婶子给她准备嫁妆呢。”
    明杰把刚才在三婶子家受的委屈，说了一遍，嫦娥唏嘘了一阵子，不觉眼圈又红了，说：“大姐姐才遭罪呢，不知啥时才能跳出火坑。杨家老少不拿她当人，听嫂子说，明美姐的下身，被她婆婆抓的青一块紫一块，她男人又不管，这家人简直就是畜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