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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04)

    羔子愣愣的放下了鞋底,明美婆婆呸的一声往地上吐了口痰,冷笑着说:“啊哟哟,东屋里卖骡子,西屋里伸出鳖脖子,姓霍的,你算干啥的,我管教媳妇你管得着吗!”
    霍老二也不说话,伸手抓住了羔子的耳朵,往外就走,明美婆婆赶过来说:“霍老二,你这是诚心跟俺家里过不去,今儿个我就死给你看。 ”说着一头撞在霍老二身上,老霍是个利落人,一闪身明美婆婆倒在地上,霍老二提着羔子走了,明美婆婆追出来,腆着脸说:“霍二兄弟,你行行好,可别让俺羔子吃枪子呀。”
    仲森从龙王殿领了五斗谷子,牵着小青进了家门,在天井里卸下布袋,进屋里喝水。明华娘在杏树底下坐着打盹,听到小青的吐噜声睁开了眼,见小青在天井里啃草芽,却不见了仲森。忙问:“他爹,你咋才回来?大热的天在外面磨蹭啥?”
    仲森提着凉水壶在门台阶上坐下,仰着脖子灌了一气,抹着嘴巴说:“人多的插不下脚,想不到咱八里洼,还有这样的善举,等了一个多时辰才算挨上号,一仓粮食一袋烟工夫发下去了。”
    明华娘有一搭没一搭挥着蒲扇,撇着嘴巴说:“俗话说,咬人的狗不叫。你看咱家明仁,平常儿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现在睁开眼了。他爹,没事你也跟着这帮子人转转,没个香饽饽哄着,谁会起五更?便宜事咱也有份,不能让他们独吞了。”
    仲森说:“有赚头也轮不到他们,董化斋是干啥的?三官、霍老二、霍老三脑子里少根筋,想不到咱明仁跟着瞎起哄,还有明杰,二哥不管教管教,疯疯癫癫,将来说个婆家不中打听。”明华娘冷笑着说:“你别多嘴多舌!一家门口一方天,各人有各人的盘算。咱二哥可不是吃闲饭的,你们兄弟仨,二哥最有心计,他不出面儿,指挥的三官团团转,人家这才是本事呢。”
    明华娘说着扔下蒲扇,抓了把谷子在手里捻了捻,说:“咱交的粮食想起来就亏心,多好的谷子!听说有的交囤底子呢,好粮食谁舍得?也就是咱们发慈悲。”仲森说:“粮食是一样的粮食,哪有交囤底子的?你别听风就是雨。”明华娘看着手里金黄的米粒儿,噗噗地吹了两口,笑着说:“还是新谷呢,想不到也有和我们一样缺心眼的。”
    明华娘抬头,仲森进屋了,“他爹!”仲森听老婆喊叫,应声出来。明华娘说:“粮食进了家,我说了算。你快把囤底子打扫出来,不缺斤少两,一斤兑一斤,两下里都不吃亏。”仲森皱着眉头说:“算了吧,让人知道了,又要生出闲话来,囤里十几担粮食,不差十斗八斗。”
    明华娘说:“日子不是一天过的,平日里不积攒,到老也是一场空。趁着孩子不在家,先替换出来,等明华回家,进了碾坊,谁知是囤底子?”仲森是个软耳朵,又怕和老婆生闲气,心里不情愿,也不愿和女人们计较,少不得脱了鞋子,钻进囤里去了。
    三官媳妇刚给牲口捂上笼嘴,戴上眼罩,把磨盘磨眼扫了一遍,磨道一边堆着几袋谷子,家里分得多,她不想进碾坊,下力的营生,让人说三道四,好似贪占谁的便宜。在家里磨一遍,去一遍粗糠,泡一宿,明儿一早上磨推出来,该摊煎饼了。牲口进了磨道还没走一遭儿,明杰风风火火进来了。
    明杰说:“婶子,您咋不上碾坊推去?”三官媳妇递给明杰一个板凳儿,说:“明杰,你先坐着,等牲口上了道儿,婶子再陪你说话。”明杰在阴凉里坐下,三官媳妇吆喝着牲口走了几步,过来坐下了,牲口自个儿在磨道里转圈。三官媳妇端详着明杰,说:“明杰,有日子不见你了,一天一个样儿,俊得像从画上揭下来的,不知哪个傻小子有福气,把你娶进家门。”
    明杰脸上起了一层红晕,越发显得俊美。明杰含羞带嗔地说:“婶子,我就怕您这张嘴,才不敢朝您老人家的面。婶子,我求您帮个忙儿,您又不得闲。”三官媳妇故意调笑道:“明杰,跟婶子说,看上谁家的小伙子了,婶子再忙,也愿意讨你一杯喜酒喝。”
    明杰浑身不自在,扭着身子说:“婶子,您说啥呀,和您说正经话呢。婶子,催军粮的事儿,您和我跑跑。我一个闺女家,担得住十句好话,担不住一句孬话,通情理的咋也好说,碰上不懂事的,不定人家咋编排呢。”
    三官媳妇点着头说:“十个指头不一样齐,通情理的有几个?你三叔还说起这事儿呢,婶子哪有不帮你的理。”三官媳妇把钟秀从外面找来,嘱咐了几句,和明杰出来了。
    路过碾坊,碾坊外排着长队,有人说:“三官家里,还是你清闲,哪像俺们忙得乌眉灶眼的。”分明话里有话,三官媳妇懒得和她们计较,苦笑着说:“吃烧饼喝凉水,各人心里有底儿,我忙得腚朝天,谁也见不着,在街上走一趟,你们就看见了。”大家笑骂了一阵,各忙各的了。
    三官媳妇说:“明杰,你三叔不知图啥,魏家小门小户,哪儿惹得起人家,多亏俺娘家当庄当院,没人敢小瞧,光凭魏家,早让人家灭门了。”明杰说:“婶子,您还不了解俺三叔啊,眼下大家抱怨几句,您别千万往心里去,将来土改了,俺三叔就是八里洼的当家人,那时候大家过上好日子了,谁还抱怨三叔?”
    到了三叔家门口,明杰后退了一步,把三官媳妇让到头里,笑着说:“婶子,您头里吧,我怵三婶子的相,让她老人家骂两句,白吃白挨。”进了院子,三婶子在太阳地里晒谷子,听见门口响动,抬头看见三官媳妇和明杰进来,脸上一阵阵发虚,一边拨拉着谷子一边说:“明杰,你娘俩咋走到一块了?”
    三官媳妇笑着说:“也是赶巧碰上了,我找三官呢,路上碰上明杰,明杰让我来家凉快凉快,喝碗儿水。嫂子,还是你勤谨,毒太阳里也不知歇歇。”明华娘站起来说:“生就了劳累的命,哪儿闲得住!”
    杏树下一片不大的阴凉,摆着一张小饭桌,明杰和三官媳妇在阴凉里坐下了,明杰问:“婶子,三叔还没把军粮领回来?”明华娘拍打着手上的浮糠,指着地上晒着的谷子说:“领回来了。明杰,你们光知收粮食,不兴查看查看,你看看这粮食,还不知是哪年月的呢,一股子霉味儿,人又不是畜牲,咋咽得下去!”
    三官媳妇边往这边走边说:“我说进了门子一股子啥味儿,原来是糟烂粮食。”说着话抓起一把,闻了闻扔下了,说:“明杰,这可不行!人在前边挡子弹,吃这烂谷子,遭大了罪了。不知是哪个没良心的,心肝儿这么不值钱!”
    明华娘脸上一阵儿红,想起仲森还在粮囤里呢,万一出来露了相,这笑话就出大了,忙牵着三官媳妇的手,在阴凉里坐下,说:“你娘儿俩坐着,我去给你端碗凉开水。”
    明华娘起身进了屋。明杰脸上难看,本来三婶子的话难说,偏偏让她分这样的粮食,让她咋张口?三官媳妇悄悄地拉了明杰一把,挤着眼睛小声说:“明杰,不是我生是非,你三婶捣鬼呢,粮食倒在仓房里,都是吃粮食长大的,谁的眼给蒙上了?你婶子不地道呢。”
    明杰起身跟着婶子的身影进去了,三婶子没觉察,一进屋就趴在囤沿上说:“他爹,你晚一霎出来,明杰和三官媳妇在外头呢。”仲森在囤里闷声闷气地说:“我说咋样儿?让他们查出来,难看的还是咱们。”
    明杰一听,头涨大了,原来三婶捣鬼,悄悄拉了三婶子一把,三婶子猛地被明杰拉了一把,吓得一愣怔,差点儿倒在地上,见是明杰,红着脸数落明杰:“明杰,你个死妮子,把我吓煞了!”明杰小声说:“快让三叔出来吧,囤里闷得喘不过气来,您这是何苦!”
    明华娘说:“明杰,不是婶子难为你,吃不穷,喝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你三叔没本事儿,不算计着哪行啊。”明杰气懵了,说:“婶子,我说句不该说的话,咱庄里看着您和俺大姐家呢。明智一天比一天大了,名声不是一时三刻修下的,我们当孩子的,哪儿做事不光趟,好歹有你们老人顶着呢,老人不装老人样,让儿女们脸往哪儿搁?”
    平日里明杰性情儿虽说泼辣了一些,也是通礼数的孩子,说话细言慢语,今儿个恼了脸,说话急了。若在往常,明华娘才不吃这一套,今儿短了理,被明杰抢白了一通,脸上一阵青一阵紫,一时呆呆地看着明杰发愣。
    仲森从囤里爬出来,在明杰面前觉得没脸,拍打身上的灰土,说:“明杰,别怪你婶子,三番开仗,让咱拿粮没个说处嘛,年成不好,这不把人往绝处逼!”明华娘这会儿回过神来了,好生劝慰着说:“明杰,是婶子不对,当着三官媳妇的面子,你给婶子把事儿圆过去。”
    明杰说:“婶子,闺女担了这个营生子,多少人看着,少不得一碗水端平,指望自己家里给闺女几分面子,谁知您先给我施下马威,我也不是小性子的人,今儿这事您多担待,五斗谷子一两不少地还回去,哪儿不妥帖,您和我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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