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01）

    命布农事：命田舍东郊，皆修封疆，审端经、术，善相丘陵、阪险、原隰土地所宜，五谷所殖，以教民道，必躬亲之。田事既饬，先定准直，农乃不惑。——《礼记﹒月令》
    第十七章
    明仁装上了几袋茧花，套好牲口，刚要出门，三叔穿着一身新衣，背着褡裢进了院子。明仁说：“三叔，您出门儿？”仲森说：“明华的嫁妆也该预备了。你婶子说你去三番，路上不平静，三叔和你搭个伴儿。”明仁咧着嘴苦笑。
    明义一身长衫，肩上背着个小包袱，手里拿着把雨伞，像个教书先生。三叔真会赶时候，明义说：“三叔，您屋里坐，俺爹起来了。”仲森说：“哪有闲空坐？你婶子撵我几趟了，三番住着中央军，市面上混乱，我一个人赶大集，怕你们不放心。”明义不好说啥，今日回绝了三叔，不定婶子咋给大哥脸色看呢。
    爷三个说说笑笑出了门，在街筒子里碰上了三官，三官知道兄弟俩为难，忙笑着说：“三哥，你真会使唤人，褡子里多少大洋，雇着两个孩子给你当保镖？”仲森坐在车辕上，明仁牵着牲口，明义给三官使了个眼色，三官说：“三哥，你住两天再回来，好在秋天不忙，让明和好好孝敬孝敬你。”
    仲森说：“当天去当天回，明和哪有空闲伺候我？三官，眼馋了吧，侄子们孝敬三叔呢。”三官说：“三哥，倚老卖老，你不怕丢人？你当赶闲集啊，明义去接媳妇呢，你想去会会老亲家？三哥，你啊别瞎掺合了，过几天，我去三番卖茧花，正愁没个伴儿，你下车吧。”
    仲森说：“明义，早说啊。媳妇住在陈家终究不是个事儿，快走吧。”明义说：“三叔，您只管坐着，您侄媳妇不是小缠脚，回来让她娘俩跟着马车跑。”仲森不好意思地说：“明义，跟老亲家问个好。”仲森跳下车，拍打着屁股，朝明仁挥挥手说：“明仁，早去早回，别在路上耽搁久了，你娘不放心。”
    明仁抿着嘴跳上了车辕，大车走远了才笑出声来，“三叔是个实在人，咱们不该骗他。”明义撩起衣摆也上了车，说：“不是三官打诨，这出戏儿倒让三叔搅台了。大哥，你真不容易，一大家人，咋能样样周全？”
    明仁这车茧花是幌子，明和的缫丝厂早已关门了，他也不想为难明和。三番是座老集镇，原先有四门儿，谢子长的中央军住进来之后，四门上了栅栏，有中央军把守着。今儿是三番集，卫兵们把守得很严，赶集的百姓排着长长的队伍，远远看见箭楼上，晃动着实枪荷弹的士兵。
    明仁和明义牵着骡车到了城门跟前，卫兵把枪往路心一横，厉声问道：“干什么的！”明仁陪着笑脸说：“老总，俺俩是卖茧花的，家里等钱用，您行个方便。”卫兵瞪了明仁一眼，上下打量着明义说：“他不像种庄稼的，你少糊弄我！”卫兵一把薅住了明义的衣领，厉声喝问：“说！你到底是干啥的？”
    明义坦然地从肩上卸下包袱，从包袱里抽出一卷讲义，说：“我是做先生的，陈家的私塾先生。老总，你认识老镇长陈雅敬吗，他请我当先生呢。”卫兵不高兴地挥挥手，说：“去吧，去吧！少他娘的拿姓陈的说事儿。”
    明仁和明义赶着骡车进了街市，市面上人不多，冷冷清清几个摊子，明仁感慨地说：“往年交了八月，三番集别提多热闹，卖黏米的，卖粽叶的，卖月饼的，卖寿糕的，一溜长街看不到边儿。”过了骡马市是粮食市，几辆马车排在那里，集上没人问价钱，卖粮的蹲在车跟前打盹。
    明义让卖粮的叫住了，卖粮的说：“掌柜的，你来看看我这几担谷子，好歹给个价钱。”明义小声问：“哪儿来的？”明义抓了一把谷子，在手里捻了捻，吹去手里的浮糠，掌心里一撮焦黄的米粒儿。
    卖粮的说：“河北地界的。掌柜的，给个价儿吧，只要您开口，横竖儿把几担谷子舍了。跑了一天一宿，紧赶慢赶过来了，谁知地面不平静。今儿个还没开秤，中央军来收地皮税，跑三番不止一遭儿了，走时忘了看黄历。”
    明义看着卖粮脸上疲乏的神情，迈不动腿了，这些赶脚汉真不容易。明仁怕明义还价，一旦还价买卖就等于成交，粮食行的规矩明义不懂。明仁喊：“明义，别误了正事儿，快走吧。”明义过来小声说：“我兜里还有俩钱，我想帮他一把，咱也等着用粮食。”
    明仁想想也是，谁没个难处，人生地不熟，中央军惹不起，这帮赶脚汉说不定栽在这里了。明仁说：“这位大哥，我是来卖茧花的，手里没现成钱。有主顾呢，你好歹卖了，要是卖不了，我卖了茧花再把粮食捎上。”卖粮的千恩万谢，明仁反而不好意思了。
    出了粮食行，向南一拐就是明和的缫丝厂，明仁赶着牲口过去，远远看见缫丝厂开始收茧花了，十几辆大车挨号等着过秤。明仁心里一阵儿高兴，他倒不是为自己的茧花有了着落高兴，看样子明和过了难关，他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明仁挨上号，把鞭儿往车辕里一插，跟明义说：“你在这儿稍等，我过去看看，别是明和把厂子盘给人家了吧。”
    明仁从人群里挤过去，远远看见老肖拨拉着算盘结账，明仁到了老肖身边，轻轻拍了老肖一掌。“肖大哥，忙着哪！”老肖抬头一看是明仁，高兴说：“明和还惦记着给你捎信呢，你倒来了。明仁兄弟，快进去喝茶，明和在里面呢。”明仁进了明和的账房，明和坐在桌边喝茶，听到门口有脚步声，说：“老肖，你把价钱抬抬，年景不好，别难为乡亲们。”
    明仁笑了，明和抬头一看，差点笑出声来，说：“大哥，你咋来了？我正愁着没人给家里捎信呢，盼谁谁到。”明仁坐下，明和赶紧倒上一杯水，递到大哥手里，问道：“家里都好吗？”
    明仁说：“在家像热锅上的蚂蚁，心里不踏实，一家老小惦记着你们呢。明义也过来了，在门口挨着号呢。”明和说：“几年没见明义了，他不是在三道铺吗？”明和说着话欠起身说：“挨什么号，自己家的产业，自己倒见外了。”
    明和说着出去了，把明义拽了进来。明义说：“我还是挂牵那几车粮食，咱们囤起来吧。”明和问：“哥，你们是来买粮食的？”屋里没外人，明义把前前后后的事说了，明和说：“亏你没买，中央军在一边守候着呢，让他们逮住了就是通匪。你们别管，过一会儿，我让老肖过去看看，有多少咱要多少。”
    兄弟三人说着话，明和心里高兴，脸上一团红光。明仁说：“明和，他们没把你咋的吧？有空儿该谢谢陈雅敬，不是他，你站不住脚。”明和说：“大哥，这儿说话不方便，你们也没吃饭，找个清静的地方，咱们边吃边说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