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06)
仲相不愿听老婆瞎叨叨,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有啥主见?仲相说:“孩子们都大了,咱们撒手吧,自己的孩子心里有数,差不到哪儿去。”仲相和衣躺下了,明杰娘刚要再说什么,听到大门响,忙挑亮了灯,明杰的说话声进了门儿:“还没睡呢!范大哥,屋里坐坐吧。”
没听见小范的动静,仲相赶紧起身,明杰娘开了门,门外站着黑黢黢的两个人影儿,明杰娘说:“小范,快屋里吧,你二叔还没睡呢。”明杰闪身进来,明杰娘嗔怪地说:“快交过半夜了,你咋才回来?半夜三更,有啥事不能等到明天!”范立田站在门外说:“婶子,我不进去了,您二老快歇着吧。”仲相在屋里大声说:“立田,你快进屋,我有话说。”
范立田只好进来,明杰娘端出一笸箩粽子,往小桌上一放,说:“眼看八月十五了,我包了几个粽子,等你也不来,我给你和明义留下了几个,快吃吧。”明杰娘张望着外面问:“明义呢?”范立田吃着粽子说:“一会才回来呢。婶子,黑天半夜,让您和叔陪着熬眼,真不好意思。”
明杰娘说:“夜长着呢,早躺下也是干睁眼,上了年纪觉少了。立田,我担心你妹妹呢。”明杰娘白了明杰一眼,说:“小范,你妹妹没让你操心吧?明杰呀,打小娇生惯养,啥时候也不让人省心,等你妹妹将来有了人家,不定啥样儿呢。”
明杰听娘这么说,分明在抱怨范大哥,娇气又上来了,依偎着娘说:“娘,您咋和三婶子一样,恨不能把闺女撵出门,我要是嫁人,”她看着范立田幽幽地说:“一翅子刮得远远的,三年两载,让您见不着面儿。”
明杰娘轻轻拍了女儿一巴掌,笑道:“不嫌害臊!小范,你妹妹人大心大,都说闺女是娘的贴身小棉袄,我看正经是冤家呢。”小范吃完了饭,灌下一碗凉开水,他确实有些饿了。仲相说:“快睡去吧,交更多时了。我和你范大哥有话说呢。”明杰不高兴地嘟囔了一句,睡觉去了。
明杰娘拿起鞋底,有一搭没一搭的比划着,仲相把烟笸箩,推到范立田跟前,自己抱起水烟袋,烟袋里的水咕噜着,仲相沉着脸看了范立田一眼,不紧不慢地问:“支前的事儿有着落了?村里有不像话的,你们多担待吧。老百姓只顾眼前,逼急了也不好。”
范立田说:“二叔,我还要谢您呢,您不出面,抗日捐不定收起来。眼下给养这一宗儿事情,问题不大,民工支前是大事,仨俩的人不顶事儿,还得靠您老的面子撑着呢。”
仲相把水烟袋,轻轻往桌子上一顿,皱着眉说:“我也正考虑这事呢,人命关天的事儿,出民工也难。立田,我这儿有五十块大洋,先备着急,打仗不同别的,没赏钱别着,没人靠前。还有,我替你考虑了,不能没有阵亡的将士吧?白布棺木也是一宗儿不小的开支。”
明杰娘咳嗽了一声,拿着鞋底过来了,说:“小范,婶子的话不中听,你二叔手里这几个钱,可是养老的,要说手里有钱,靠你明和哥,每月赏几个孝顺钱,外面有两个上学的,用项也是有增无减。”不等明杰娘把话说完,明杰从里间出来了,一身薄薄的内衣,身段儿显出来了,头发拆散了,盖住了细白的脖子,范立田不敢久看,忙低下头。
明杰依着门框,冷笑着说:“娘!您也学会算计了,您要不舍的,您当我的嫁妆钱吧,我一根草也不要,您老一个包袱,把我打发了。”明杰娘哭笑不得,看着明杰这番样子,生气地说:“明杰,也就是你范大哥,拿你亲妹妹似的,换了别人还不定咋笑话你呢。你睡去吧,说嫁妆的事儿也早了些,娘哪一天不声不响走了,包袱也没人给你搭理。”明杰眼圈儿红了红,回房睡觉了。
范立田一时无话,他不想难为二叔,婶子有啥错?她也得过日子呀。仲相翻着眼皮,看了明杰娘一眼,问范立田:“听说霍老二把棺材板儿也捐了?”范立田知道二叔的意思,他怕二叔误会了二婶,忙说:“二叔,您老提醒得对,是我把事情想简单了,我们再慢慢想别的办法吧。”
仲相瞪了范立田一眼,“立田,有没这回事儿?”范立田说:“霍二叔是党员,二叔,您不能跟他比。”仲相说:“小范,你说二叔没这个觉悟?二叔好歹也是你们任命的乡长,你咋忘了二叔的身份了?”范立田说:“二叔,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霍二叔是把棺木捐了,一副白茬子,还没上漆呢。”
明杰娘娘愣愣地看着范立田,想不到霍老二,倒是个豁达的人。仲相说:“干了一辈子石匠,到头来还是个干净身子,连个后人也没有,你说人家图啥?小范,二叔也想入党,在党的人和不在党的就是不一样。”
范立田很高兴,仲相说的是真心话。小范说:“二叔,你是乡长,两边儿做事不方便,等世界平静了,我一定做您的介绍人。”仲相看了范立田一眼,不高兴地说:“小范,二叔相信**,国民党那一撇,我才不信呢,小范,二叔不够格?”
范立田说:“二叔,您替我们做了不少事儿,我记着呢。我的意思儿,您现在抛头露面不合适,国民党那边还指望您周旋呢,让他们知道了,人家还怎么相信您?过了这一阵子,组织一定吸收您入党。”明杰娘叹了口气,白了仲相一眼,没吭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