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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05)

    会议开完已是下半夜了,明义还要和大哥商量明天去三番的事儿,暂时留在庙堂里,霍老二是住家,在庑房里搭了一张小床铺,三官和霍老三有事要办,两人搭伙走了。明杰等着二哥和范立田一块回去,二哥和范立田一直住在她家的小东屋里。
    二哥没走的意思,明杰困了,歪靠在墙上似睡非睡。明义看了明杰一眼,说:“立田,你送明杰回去,我和大哥还有话说。”明杰睁了睁眼,听说范立田送她回去,立即精神了。
    出了庙门,庙外的树林里唰唰响成一片,起风了,明杰不由汗毛倒竖,头一下子大了,轻轻挽住了范立田的胳膊,低声说:“范大哥,我害怕。”范立田拍拍明杰的肩膀,说:“别怕!明杰,你现在是一个革命者了,将来呀,一定学会**工作,**生活,懂了吗?”
    明杰拉着范立田,紧紧跟在他身边,她闻到了范立田身上好闻的汗香,慢慢靠在这个男人的身上了。明杰心里,一直没放下范立田,忽地想起那一天范立田紧紧抱着她,一时意乱神迷,幽幽地问:“范大哥,你啥时候和嫦娥姐结婚?”
    东天上有一颗流星划下去了,拖着长长的尾焰。范立田站住,望着远处那颗流星,低声说:“等打完这一仗吧。形势稳定了,我们就结婚。明杰,我在队伍上,给你介绍一个对象?”
    明杰一段时间没说话,脚步越来越慢了。范立田又说:“明杰,你不愿意?前些日子,二婶还托我在队伍上给你介绍一个呢,年纪要相仿,人精神老实,我倒想起一个人来。”明杰慢吞吞地说:“有你好吗?”范立田说:“比我好的多的是,我算啥?明杰,打完这一仗,范大哥就给你做这个大媒。”明杰不吱声了,抓着范立田的手更紧了。
    明仁回到家,淑云已经睡了一个翻身,听到门子响,披了小褂子起来开门,低声说:“他爹,咋这么晚?”明仁坐在炕上吸了一颗烟,淑云催促道:“快上炕打个盹吧,快鸡叫了。”明仁没有睡意,他的脑子还在刚才的会议上呢,明仁说:“淑云,咱家里党员多,凡事你带个头。明杰是个大闺女,抛头露面,让人说三道四,将来提门亲事不中打听。”
    淑云躺下了,听明仁话里有话,忙坐了起来。淑云说:“我早有这个意思,一个没出阁的大闺女,咋咋呼呼,不知道的还以为明杰是人来疯。二叔二婶也不拦挡,我还看着心疼呢。他爹,有啥事你说吧,水生也立地了,家里外头我能行。”明仁笑嘻嘻地看着淑云,淑云笑着说:“我有啥好看的,脸上又没抹蜜。”
    明仁说:“明后天队伍就开仗了,几百号人吃饭呢。明杰一个人顾不过来,你帮帮她。粮食摊到各家各户,有不实靠的,难说不少斤短两。又得摊派,又得监工,她一个人忙不过来。”淑云说:“你们也真是,那么多大老爷们,偏偏让明杰干这些得罪人的营生,一个闺女家。不定让那些下三烂咋编排呢。”
    明仁说:“各人都有一摊儿事,一个萝卜一个坑,谁也替不了谁。你呀,就当心疼妹妹吧。”淑云怔怔地坐了一会,说:“我也怵头呢。从进了你家门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又不会嚼舌根子。明仁,你还是鼓动三官婶子吧,人家那张嘴,比画眉嘴还灵巧。”
    明仁笑了,说:“关键时候打退堂鼓了?平常谁不说你嘴甜,这会儿倒像是吃了苦瓜似的。”淑云说:“你别褒贬我。我怕树大遮荫,人家三官是书记,三官媳妇能说会道,哪儿轮得上我出面。咱娘看得那么紧,怕我把野汉子引到家里,坏了你祖上的门风。”淑云几句话把明仁逗乐了,明仁说:“三官婶子和三官置气呢,两个人几天不说话了,三官也是风箱里的老鼠。”
    三官和霍老三一路走,一路商量着支前的事,会上霍老二一再要求他带着民工支前,在八里洼的党员当中,霍老二年纪最大,虽说身子骨硬朗,年纪不饶人,万一有个不好,实在对不住老实的石匠。
    霍老二的态度很坚决,“三官,我霍老二是个净人儿,说句不中听的,果真子弹不长眼,身上穿个血窟窿,一把黄土埋了就拉倒,换了别人,拖家带口,留下一身饥荒咋办?”
    霍老三提出来替二哥打头一阵,霍老二坚决不同意,范立田和明义再三解劝,霍老二主意一定,咋能轻易更改。霍老三一路想着二哥,八岁那年,爹娘就撇下他兄弟俩撒手去了,二哥领着他跑百家门,兄弟俩相依为命,二哥为了他一直没成家,后来他讨了媳妇,二哥把家里的老屋都给了他,到现在还住在牛棚里呢,二哥有个三长两短,他霍老三咋对得起死去的二老。
    三官说:“老三,你二哥这脾气,谁也拿他没办法。”霍老三说:“三哥,你别顾惜他了,他就那么一个人,打了一辈子石头,心肠儿也打硬了。还是我帮他吧,支前带民工的事儿,交给俺兄弟俩。”三官说:“老三,你二哥我就交给你了,你摸二哥的脾气儿,到时候别光依着他。”到了村里,两人在街面上分了手,夜已经定更了,远近只有一片黑黢黢的老屋,八里洼在浓浓的夜色里熟睡着。
    三官晃了晃大门,大门闩得死死的,牲口棚里的黄狗汪啷了一阵儿,一点儿声息也没有了。这娘们!三官苦笑着摇了摇头,蹲在大门口摸黑捻了一根烟,没头没脑吸了一阵子,跺跺脚,从墙头上翻了进去。
    屋里隐隐的有灯光,三官想了想,端着簸箕进了牲口棚,屋里大声说:“别装样儿了,刚添过草料,等着你喂牲口,有多少牲口饿死多少。”三官笑了,这娘们到底开窍了。
    三官推门进了屋,媳妇凑着豆大的灯火纳鞋底,三官进来,挽了挽麻线,把鞋底扔到笸箩里,出溜下炕,嗔怪地瞪了三官一眼,说:“你们这起子人,舍了脊梁顾肚皮,心里还有家吗?”
    三官刚要上炕,钟秀娘端出一碗凉面,往三官眼前一晃,抱怨地说:“看看你这样儿,面黄肌瘦,啥时候把自己搭进去了,你就放心了。”三官接了面碗,几口扒拉进去了,抹了把嘴不好意思地说:“他娘,你放心,过去了这一阵子,我三官就是一条蛆,也拱出好日子,将来呀有你好日子过。”
    三官媳妇瞪了三官一眼,说:“做你的白日梦去吧!囤里还有多少粮食?明年一开春,你拿啥填肚子!”三官不愿听老婆唠叨,鞋子一蹬就躺下了,钟秀娘还在喋喋不休,“你和明仁一对死心眼子,可人家明仁有明和帮衬,你魏家有啥?”钟秀娘再看三官时,三官早已进了梦乡。
    明杰娘也还没睡,明杰没回来,当娘的不放心。仲相歪在炕上看《三国演义》,其实仲相也看不下去,字在眼前晃,脑子里空空的,等看到“诸葛亮七出岐山”这一折子,心里不由沉闷起来,合死书本,明杰娘在灯下打盹,掏出怀表看了看,天已经交更了。
    仲相催促道:“睡吧,别等明杰了。有他二哥和小范护着,你就别担心了。”明杰娘困得睁不开眼,心里却清醒着,揉着眼睛说:“我不放心明杰,你没看出来?明杰的心长在范立田身上。我怕明杰做出傻事来,一来对不起嫦娥,二来范立田也是个浑身长腿的人,今儿个在八里洼,不定哪一天一翅子就飞远了。”
    明杰娘说的不无道理,他相信范立田,范立田的人品,还是靠得住的,他心里也喜欢范立田,明义在范立田跟前一比就比下去了。仲相说:“你信不过明杰,还信不过小范?明杰剃头挑子一头热。过去这一阵儿,等日子平定了,赶紧给明杰说一门亲事,明华嫦娥都是有主的人了,明杰也该寻个人家了。”
    明杰娘说:“明杰心野了,还不是范立田鼓动的,一个大闺女家东跑西颠,不定惹出多少闲话来呢。他爹,我的话明杰当耳旁风,你好歹说说她,再这么下去,保不准出点啥事儿,咋对得起孩子。”
    仲相没吱声。明杰娘说:“想给她说门亲事儿,哪儿找般配的人家,日子不殷实的不敢高攀,好似咱家是财主,像是梁家那样的主儿,还以为明杰是小姐呢,明杰心大着呢,咱看上的她看不上眼,她看上的不知在哪块云彩里呢,但凡别的事儿能将就的将就,明杰的亲事儿,说啥也不能将就。”
    两口子说着话,明杰娘支棱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外面两只野猫在叫,啊呜啊呜的瘆人头皮。仲相说:“别想那么多了,眼前的事儿一桩接着一桩儿,我心里也在下赌呢,这一仗儿谁输谁赢难以预料,**赢了,兴许天下太平,国民党赢了,天下不定哪一天才平静呢。”
    明杰娘说:“明和不知咋样了,仗一打起来,谁知啥时候消停?听明仁说,明和想回来躲躲,雅珍死活不干,也不知咋想的。”仲相说:“这些日子,我一直担心明和和明礼,明和在三番做生意,碰上战乱,让他回家避一避风头,他又不肯。明礼天天在刀尖子上,这孩子根基儿好,难说不碰上事儿。董家真正谅事儿的,要数明礼。”
    明杰娘说:“再好的孩子,赶上这样的年景儿,能有啥出息?他爹,听嫂子说,明仁和明义要去找明和,不知啥事儿呢,明杰卷进是非里去了,可别再让他兄弟俩打明和的主意了,明和耳根子软,听不得一句好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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