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06）
三官在钟元的耳边悄悄嘀咕了两声，把孩子放在地上，钟元抱着娘的腿，摇晃着说：“娘，回家吧，回家吧！”三官在后边咧着嘴巴笑。 爹说：“妮，三官不是散财童子，他知道咋过日子。替他想一想，他身上应着差事呢，他不伸头不行，伸头可不就是一刀。妮啊，听爹的，三官再打你，爹给你做主，回去吧。”
火候差不多了，三官道歉说：“他娘，我三官迟早让你过上好日子，眼下不是打仗吗，明仁好到哪儿去，捐了六担呢。”钟秀娘抹着眼泪说：“你跟人家比，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明和有厂子有铺子，咱家有啥。”钟秀娘也不是不拉理的人，不忍心自己的男人三官为难，提着小包袱，跟在三官后面回去了。
明仁吃了晚饭，抱着水生到爹娘屋里说话。嫦娥凑着灯火绱鞋子，看见大哥抱着水生进来，放下鞋子把水生接过去了。爹在炕上抽闷烟，往里移了移身子，让明仁坐下。明仁娘收拾了一个小包袱，几双鞋两件单衣，娘说：“昨晚上慌慌落落的，也没给明礼捎上点东西，明仁啊，你跑一趟吧。”
明仁说：“马上开仗了，我也放心不下，去是要去，过两天吧。”明仁娘问道：“明仁，你们急着收拾龙王殿干啥？祈雨的日子过去了，早有这份心，旱不成这样。”爹说：“等年成好了，你找几个人再把庙修修吧。爹年纪大了，号召不动人了，年轻几岁，用不着你们年轻人操心。”
明仁说：“庙不像样了，神胎快坍了，龙王爷的袍子让老鼠咬碎了，神案下坐了一窝狐狸，也不知哪一年的事，狐狸的毛都红了。”明仁娘惊异地看着明仁，说：“要不说你二爷不做人事呢，当了多少年庄主，他啥时到庙里上过香？积攒了几辈子的庙产，让他划拉干净了。明仁，没惊动着神灵吧？别人咋样儿，咱也不用管，庙里有咱家的门槛儿，神灵跟前可不能马虎？”
爹在鞋底上磕净了烟灰，慢吞吞地说：“立村先立庙，没有祖宗神灵，谁来看家护院？原先庙上有一棵百年银杏，你二爷置了棺材，风水破了。你二爷为啥连个后人也没有，根苗还在这上面。人一辈子不过百年，没有流传，再好的家业，也扔在野地里。”爹看了明仁一眼，叹了口气儿说：“庑房还能用吧？”明仁望着爹点点头，爹为啥问起庑房来？
爹说：“别动大殿里的东西，大殿里是千年的器物，一尘一土都有灵性。”爹摸着烟荷包，烟锅儿在里面搅了搅，按上一锅烟，明仁擦着火镰给爹点上，爹轻轻咳嗽了一声，说：“爹是个明白人，你别犯难，家里有的，你看着办。年景儿不好，别逼着乡亲们。我和你娘还有两副棺材板儿，拿出去吧，换几个算几个。”
明仁呆呆地看着爹，不安地说：“爹，不用。儿子再不孝，也不会把您和娘的老本儿卖了。我和明义合计着，收了大秋，筹划几个钱，给您和娘合一副生圹，明义答应了。”
爹说：“这个家难为你了。我和你娘老了，不用破费，到时候，一领草席儿卷出去，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啊！”明仁的心头沉重起来，眼里湿湿的，爹说：“爹知道你们干正事儿，啥事也讲究轻重急缓，国家平定了，家才安稳。你去吧，咋样做，爹不怪你。”
水生在小姑的怀里睡着了，淑云拾掇完了屋里的事，也过来了，淑云从妹妹怀里接过水生，说：“三官找你说话呢。”明仁出来，三官在院里坐着吸烟，明仁说：“咋不进屋里？”三官说：“不屋里了，还是外面光趟。明仁，你跟我到你三叔家去一趟儿。”
明仁不解地看着三官，说：“三官，三叔的话难说，霍二叔刚给明华说成了亲事儿，比咱俩有面子呢。”说着话，两人往外走，明仁问：“婶子回来了？”三官苦笑着说：“你婶子，担不住两句好话，说起来，算是个明事理的人。”
明华的亲事定下来了，原说收了大秋，梁家把地划到仲森的名下，大秋旱得没了影子，昨天一早，梁家来人把八里洼村北的四十亩大田送过来了，仲森不放心，找了几个人丈量了一遍，不但不少半厘，竟多出两亩地来。梁家说，六头骡子也一起交割过来，仲森推说没备下草料，不急等着骡子使活。
梁家是实在人，说好明年一开春，把骡子和几副犁具一块送过来。虽则今年年景不好，一季大秋没了指望，收了梁家一大宗土地，今年收不收，用不着仲森两口子操心了。明华定下了亲事，不是十分满意，天下的好事儿，自然也不会全落在她一个人头上，梁家上下对她万般疼爱，明华心里有了一些安慰。
这两天仲森家里很和睦，明华被娘宠了起来，早晨睡懒觉，晚上也不用熬灯添油做生活了。明华一个身子，换来四十亩地，一下子成了家里的功臣。吃过晚饭，明华忙着洗碗，妹妹明兰坐在娘跟前，懒洋洋的让娘给她挠痒痒，娘推开明兰，说：“快替你二姐洗碗去！明华，你放下，让明兰洗。过完大秋，换了庚帖就是梁家的人，娘不心疼你，你也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明兰撅着嘴巴儿说：“二姐，你找了主，倒是轻松了，轮到我当牛做马了。”
明华娘笑骂道：“死妮子，赶明儿娘也给寻一门亲事儿，把你赶出去！浑身一根懒筋，谁家不睁眼，把你娶了去，把你当少奶奶伺候。”明兰说：“我才十五岁，早着呢。不睁眼的摊上您这样一个丈母娘，才憋屈呢。”明华娘笑着给了明兰一巴掌，骂道：“丈母娘疼女婿，哪儿敢使唤人家？”
仲森闷头吸烟，叹着气说：“世界不平静，谁知将来咋样？听说三番战事一天紧张起一天，不定哪一天打起来。小范明义忙着捐款催粮。你说大哥一家，跟着凑啥热闹？把粮食捐出去，明年春荒咋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