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03)
范立田和明义听到有人叫大哥,撂下饭碗奔过来了。 明仁的声音有些哽咽,“老三,真的是你吗?”明礼使劲攥着大哥的手,说:“哥,我真是明礼。”明仁拉着明礼的手,出了过道,借着外面的星影儿,他终于看清了,眼前站着的就是他日思夜想的弟弟,明仁眼里含满了泪花,嗓子里像被啥卡住了,喉头哽咽着说:“老三,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范立田和二哥过来了,明礼忙松开了大哥,握住了范立田的手,兴奋地说:“范大哥,谢谢你!”跟在后面的高营长,手里攥着两副缰绳,一面往里走一面说:“立田同志,快让嫂子给我们准备晚饭,这一路跑的可不轻松。”
明仁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说:“高营长,光顾着和明礼亲热,把你冷落了。”小高把缰绳递给范立田,笑哈哈地说:“大哥,想明礼了,明礼走了小半年了,说不想他,才是假话。”
明仁心里扑腾着,他不想再惊动嫦娥,悄悄回房喊淑云。淑云睡梦里觉得有人晃她,睡梦里说:“啥时辰了,你咋还不睡?”明仁轻声说:“快起吧,明礼回来了,给他弄点吃的。”
淑云打了一个激灵爬起来,问道:“她爹,你说谁来了?深更半夜,你不是着了魔吧!”明仁擦着火镰点上灯,灯光映照着明仁红彤彤的脸。明仁说:“是明礼和高营长。”明仁的声音里透着激动。
淑云荒落落地穿着衣服,嘴里说:“俺娘哎,这个老三!几个月没有信了,咋说来就来了?家雀还知道宿窝,他咋不知道想家呢。”明仁嘱咐了淑云两句出去了,牲口棚里有铡好的草料,明仁忙把两匹骡子,牵到马棚里拴好,掂了两簸箕干草倒进槽里,抓了两把麸皮拌了拌,两匹大青骡子卧在槽头安静地舔草料。
大家坐在天井里说话,明仁插不上嘴,把明礼叫到一边,问明礼:“老三,你们是住下,还是连夜走?”明礼犹豫地说:“哥,我没工夫在家呆,天明前就和高营长赶回去,部队都过来了。”明仁点点头,说:“我把爹娘叫起来,你见见面儿。”明仁刚要进屋,正房里的灯头突然亮了。
嫦娥也是刚躺下,一点睡意也没有,听着外面大哥二哥和范立田小声说话,好似真要打仗的样子,她的心里一下子不安起来。三哥离家小半年了,这几月一点动静也没有,不会出啥事吧?听范立田的话音,战争要是打起来,三番前后几十里是不得安宁了。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小,嫦娥听了一会儿,慢慢迷糊过去了。
刚迷糊了一阵儿,睡梦里又是一番纷纷乱乱的说话声,嫦娥仔细听了一会,心里激动起来,她听到了三哥的声音,多么熟悉的声音!她和三哥挨肩长起来,三哥多么疼爱她呀,二哥不大离开了家门,对二哥,她心里有的只是陌生和尊敬,大哥长她十几岁,还拿她当小孩子呢。
从小到大她和三哥最要好,三哥一直爱护着她,有好吃的悄悄塞在她手里,好穿的好玩的都是依着她,兄妹俩从未红过脸儿。自从三哥离家后,她时常想念三哥,三哥的影子常在她梦中闪现。
不会是在梦里吧?嫦娥在自己的脸上轻轻捏了一把,脸上生疼,哦,是三哥!三哥真的回来了!嫦娥一阵心跳,穿好衣裳下了炕,她想,三哥一定在家呆不长,爹娘比她还想三哥呢。
嫦娥掌上灯,拢了拢头发,挑帘进了爹娘的房里,爹的喘息声带着痰音,嫦娥小声喊道:“娘,娘!”娘动了动身子,房里黑洞洞的,窗口上映这一团微微的白光,看不清娘的面容。爹醒了,咳嗽了几声,问道:“娥,天不早了,交过半夜了,你咋还不睡觉?”嫦娥小声说:“爹,俺三哥回来了!”
爹又是一阵剧烈的喘息,等喘定了,又问:“嫦娥,你说谁回来了?”爹欠起身子,嫦娥赶紧把爹扶起来,说:“爹,是俺三哥回来了。”娘翻身起来,迷浑地说:“快去睡吧,娥,想你三哥想疯了。”嫦娥说:“娘,俺三哥回来了!你听,在天井里说话呢。”明仁娘秉耳听了一会,说:“他爹,真是咱三儿回来了!三儿啊,想家了,哪有不想家的人!”仲林咳嗽成一串,说:“娥,扶我起来。”
范立田和高营长很长时间没见面了,彼此想叙叙旧,小高的时间很紧张,战斗在即,部队绝对不能饿着肚子打仗。两个人的谈话,直奔主题。高营长说:“立田明义同志,我们是来求援的,部队带了三天给养,三天以后就得饿肚子,我知道你们很困难,三番地区是新区,工作不好做。”
范立田说:“老高,你说哪里去了,你们的事,就是我们的事。”范立田看了明义一眼,说:“我们正在商量呢。你们放心,决不让部队饿肚子打仗,三天之内,我们把第一批粮食送到前线。”
明义和高营长不熟悉,高营长是个直爽的人,脸上布满了犹豫。明义说:“高营长,你放心,筹粮支前的事儿,我们负责到底。三番是新区,老百姓的觉悟不像老区那样高涨,我们会想办法的。”
嫦娥扶着爹娘出来,明礼赶紧迎上去,嫦娥低低叫了一声“三哥!”眼泪凝满了眼眶,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明礼叫了一声爹娘,不知说什么好。从二月离家,多半年过去了,他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爹娘,战斗的间隙里,常常怀念家乡,想念爹娘。娘在明礼身上抓摸了一阵,明礼抽着鼻子说:“娘,我身体好着呢,没受伤,也没蹭破皮。”
娘的眼泪下来了,泪光闪烁地说:“三儿呀,娘知道你不是个狠心的孩子,咋不打个信来,你把爹娘忘了?你爹呀,今年身子弱,老怕见不到你了……”爹咳嗽着大声说:“你看看你娘!三儿,别听你娘的,爹身子壮着呢。”
高营长站起来,笑着过来说话,“大娘,我把您儿子带回来了,您老啊,好好看看,路上我还说呢,二老啊不认的你了!大娘,明礼当连长了,长大出息了!”明仁娘走过来,一把攥住小高的手,说:“小高呀,不是大娘多心,子弹不长眼睛啊,见了明礼,我放心了。”
淑云从灶房里端出两碗饭,摆在小饭桌上,看见明礼,心头一热,叫了一声“老三!”眼里泪花簇动,哽咽着说不出话来。高营长也不用紧让,端起碗来就吃,他确实饿了,一路紧紧张张马不停蹄地跑,天明之前,他们还要赶回去。明礼很快吃完了饭,看着嫂子,似乎有话要说。
淑云说:“三兄弟,有啥话你只管说,嫂子听着呢。”明礼说:“没啥事儿,我想看看水生,几个月不见了,不知孩子长啥样了。”淑云把孩子抱出来,明礼接过来抱了一会,从怀里摸出一块奖章,挂在水生的脖子里,恋恋不舍地说:“嫂子,爹娘跟前,你和大哥多操心,打完这一仗,我再回来看你。”淑云的眼睛一热,含着泪点头说:“老三,抽出空来,别忘了写信,爹的身体不好,万一有个不好……”陈淑云说不下去了。
明仁牵出骡子来,一直把高营长和明礼送到村口,高营长摆手说:“大哥,别送了,后会有期。”说完向明仁抱了抱拳,上了骡子。明礼一手牵着骡子,一手牵着大哥的手,久久不愿松开,“大哥,爹娘跟前,你替我尽孝吧,家里的担子,都在你身上了。”
明仁接过明礼手里的缰绳,抓住骡嚼子,低声说:“三弟,上马!”明礼默默看着大哥,一时无语,眼里含着泪上了骡子,跑出一箭多地,再回头时,站在村口大哥身影,已经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