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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02)

    范立田停下来看着大家。 三官说:“范立田同志,你拿章程吧,有了规矩大家才好做工作。”明义示意让范立田说话,范立田迟疑了一会说:“今年年景儿不好,群众可能有顾虑,咱们的工作还没有深入下去,部队需要粮食、牲口,还有支前队员。我看这样吧,今年三番区公所的抗日捐,还没交上去,抗战已经结束了,完全有理由拒交这笔钱,把它兑换成粮食,当然,靠抗日捐是不行的,还要放手发动群众,号召大家积极捐款捐物。”
    明仁枯坐无语,范立田的话,他没听明白,立田说放手发动群众捐款捐物,大秋收不下来,明年开春生活都成问题,他估摸了一下,囤里有十几担粮食,那可是度荒用的,这样的年景谁敢动?俗话说,囤里有粮,日子不慌。庄户人靠粮食活命,轻轻松松捐出去,明年的日子咋过?他抬头看了三官一眼,三官也是几张嘴吃饭,明仁想听听三官咋说?
    三官低着头吸烟,眉心结着一团焦虑,他知道大家的眼睛都看着他,他是八里洼的支部书记,他不发话是不行的。三官吸完烟,抹一把嘴唇,苦笑着说:“歉年不派捐,灾年不打仗,这是老话。战争过来了,躲是躲不开,跟以前一样,咱们这些党员主动认捐,给大伙儿带个头。”
    三官看了明仁一眼,明仁嘴里含着烟管儿吸得吱吱响,烟袋早不冒烟了。董家家大嘴巴多,明仁犯难了。三官日子也不富裕,种地浮皮潦草,这几年又种桑养蚕,庄稼种得少,囤里几担粮食,春上捐了四担,指望大秋打几担粮食,水来土淹,兵来将挡。灾荒年景没有个准备咋行?
    霍老三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他明白霍老三的意思,霍老三的日子也不宽裕,一个俊婆娘病病歪歪,不能下地干活,霍老三干着杀猪的营生,手里也就是有两个活便钱,庄稼种不好,年头到年尾,刚能糊住几张嘴巴。
    三官是干部呀,这起子人只等着三官说话。三官说:“我认四担吧。家里也不宽裕,你们知道,无论咋说,八里洼百姓看着咱们呢。”明杰是纳新党员,自然不能落后,家里的生活没有顾虑,明杰看了范立田一眼,说:“我认十担粮。”大哥愁眉苦脸,她心里隐隐发疼,明杰说:“大哥家人口多,又是抗属,我替大哥捐两担。”
    明仁一直没说话,默默地吸着烟。霍老三说:“我捐两担。需要我干啥,我二话不说。”霍老二很高兴,他没想到老三这么痛快,老三家的日子比他艰难,可他有啥呢,除了一担石匠筐子,再没有值钱的东西了。三官知道霍老二的难处,怕霍老二脸上难看,说:“霍二哥是个孤人儿,不种地,不养家,这捐就算了,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吧。”
    霍老二嘿嘿地笑了两声,说:“三官,你把我看扁了,你们有家有业,可也不是富户,这样的年景捐几担粮食,咋说也是个跟头。八里堡刘木匠那里,我还停着一口白茬子棺材呢,打算将来有个着落,等哪一天老了,麻烦大家出点力气,把我扛进棺材里,找一溜闲地埋了。”
    三官不相信霍老二的话,霍老二手里有个活便钱,也贴补给霍老三了,哪有闲钱置棺木?三官说:“二哥,你把这条老命捐上吧,省下一副棺木钱。”三官这么说,霍老二生气了,他是五尺高的汉子呀,咋也不能人前显矮,他红着脸说:“三官,你别不信,我真有一副棺木,三寸板儿,柏木的。立田同志,这副板儿我捐定了,人死如灯灭,哪有那么多讲究,先打了老蒋再说。”
    明义一直没说话,心里澎湃不已,在老家呆了多少年,他知道这些穷怕了的乡亲们,再也经不起战争的祸害了,大秋收不下来,明年开春的生计都成问题。像霍老三这样的党员,入党认捐他图啥呢?也许啥都不图,只是为了革命,为了让穷苦的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
    起初霍老三入党,他对霍老三有看法,一个大字不识杀猪匠,不吭不哈,三杆子抡不出个响屁,怎么做群众工作?群众对咱们的组织怎么看?范立田是对的,范立田说,霍老三是苦出身,这样的人才肯跟党走,离群众越近,越有影响力,只有发展这样的人,咱们的党才永远不会脱离群众,在群众中不断壮大咱们的力量。明义看着大哥,大哥一直没表态,他知道大哥在想啥。
    明仁在鞋底上磕完了烟灰,抽了两下鼻子说:“我认六担。”他没抬头,手抖抖地捏着烟荷包,说:“咱家三个党员。明礼在队伍上打仗,扛枪吃饭是老理儿,咋也不能让队伍饿着肚子打仗。”三官刚要说话,明仁摆着手说:“三官,你啥也别说,咱们和党捆绑在一起了,有盐同咸,无盐同淡。”
    会议很晚才结束,嫦娥和衣打了一会盹,听到外面人影散了,赶紧起来。二哥和范立田已经走到过道里了,嫦娥把他俩喊住了,“二哥,你和立田吃点东西再走,交过半夜了,多少填补点,省得夜里饿得慌。”
    董明义站住了,他明白嫦娥的意思,范立田胃不好,晚饭吃得少,经不住饿。吃过晚饭,小饭桌没有撤,两人在天井里坐下,嫦娥舀出两碗稀粥放在小饭桌上,明仁出来小解,范立田招呼说:“大哥,一块过来吃点吧,你也饿了。”明仁确实饿了,他心里有事儿,饭是吃不下去的。
    明仁过来坐下,沉着脸默默地按上一锅烟,把饭碗推到范立田跟前,说:“小范,我有个话儿,思量老半天了,跟你说一声。”明义说:“大哥,有啥话你说吧。”嫦娥找出一件褂子,给大哥披上,夜气上来了。天上寒星闪烁,榆树上的冷露一滴一滴落下来。嫦娥在一边打哈欠,明仁说:“嫦娥,你睡去吧,别陪着熬眼了。”嫦娥默默看了大哥一眼,回房睡觉去了。
    明仁吧嗒着烟袋,说:“前一阵儿,听明和说,李力生不想打仗,他也是苦出身,打完了抗战,说要解甲归田,他不想自己人打自己人。”范立田眼前一亮,如果把李力生争取过来,谢子长独木难支,老六团对付谢子长的八团轻松多了。
    明仁说到这里却不说了,明和说李力生想跟他拜兄弟,明和信不过他,像李力生这种人吃着军饷,专横跋扈,明和怎好拿他做兄弟呢?李力生手里把着兵权,战乱年景,明和无论心里怎么不同意,生意上还得仰仗着李力生,无奈之下,半推半就,认下了李力生这个朋友。
    范立田说:“大哥,你快说说,如果李力生放下武器,三番这一仗,就十拿九稳了。”明仁不知道他的话管不管用,淡淡地笑着,按上一锅烟,拿起饭桌上的火镰蹭了两下,火光照着明仁苦闷的脸。明义端起饭碗,等着大哥说话。
    明仁吧哒了两口烟,慢吞吞地说:“李力生这个人我见过,是个文化人。”他看了明义一眼,“抗战前,李力生在家里当先生,有一天家里遭了兵火,女人让日本人糟蹋了,一个人跑出来当了兵。中央军一到三番,谢子长把魏家的染坊封了,明和的缫丝厂也关了门,明和想找个靠山,李力生呢,赶着和明和做朋友,明和是啥人儿,李力生又是啥人儿,明和不愿意交接当兵的,眼前求着人家,这做朋友也是脸面上的事儿。”
    范立田下定了决心,“大哥,这事儿很重要,明儿你和明义跑一趟,你们是家里人,李力生不会起疑,跟明和大哥说,务必认下这个朋友,把李力生稳住再说。”明义说:“李力生是文化人,他会明白事理的。立田同志,我还是担心抗日捐的事,群众的觉悟毕竟是有限的。”范立田扬着眉说:“道理说通了,大家会明白的。”
    听到外面一阵紧似一阵的敲门声,明义刚要起身,明仁说:“你和小范吃点东西儿,合会儿眼,快鸡叫了。”明仁披着褂子去开大门,开了门闩,大门口站着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儿,牵着两头大骡子。
    明仁刚要问,前面的高个子猛然叫道:“大哥!”上来把明仁拦腰抱住了,过道里黑,看不清来人的面孔,听声音耳熟,刚要问话,那人喘着说:“哥,我是老三,明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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