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07）
明仁娘笑道：“我说明华心里透彻，啥事有个主张，日子也是自己选的。 相亲是件大事儿，不能轻省了。”明仁娘吩咐道：“明仁，你二叔二婶睡了没有，大小是桩公事儿，让你叔婶过来商量商量。”明仁一直坐着吸烟，没想到明华妹妹这么快有了主儿，赶紧起身叫二叔去了。
第二天一早，明华早早下了炕，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天光还没有亮。梳洗打扮完了，到井上挑了两担水，爹娘还没下炕。一个人静静坐在天井里想心事，想想那一天她到月娥家私访，差点儿羞煞了，今儿个喝了定亲酒，她明华就是梁家的人，爹不疼娘不爱，有啥想不开的？
人不就一条命嘛，进了梁家未必下了地狱吧，只要是通情理的人家，一定比家里强，这么些年，娘啥时候给过她笑脸？梁家忠厚传家，又是梁家托人保媒，谅也差不到哪里去。不知啥时候，东天上起了一抹彤云，红艳艳的，晨风轻轻地飞掠过来，身上一阵儿凉爽，明华心里敞亮起来。
听到大门响，莫不是大嫂子他们早过来吧？明华赶紧起身开门，打开门一看，姐姐傻愣在门前，明美想起昨天的事，不觉飞红了脸，啐了一口说：“死丫头，这么大的事儿，不早告诉我一声！做了梁家少奶奶，说不定在姐姐面前拿大呢。”明华幽咽着说：“你少少奶奶长，少奶奶短的，我才不稀罕呢，爹娘先卖了姐姐，这会儿又来卖我，想讨姐姐个主意，姐姐倒说起风凉话来。”
妹妹这么一说，想想自己，明美眼圈红了，喉头哽咽着一时说不出话来。明华牵着姐姐的手进来，说：“姐，别难过了，挨一天说一天，谁也不怨，怨咱没有个好娘家，好歹爹娘还有几分良心，总比卖到窑子里强。爹娘生养了一回，又不能给董家顶门立户，爹娘也不指望咱养老送终，把咱卖了倒也干净！”
姐妹俩正说着话，明华娘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明美赶忙迎上前去，低声叫了一声娘。明华娘乜斜着眼睛看了明美一眼，哼了一声，说：“明美，你眼里还有娘？你婆婆待你比你娘还亲！”明美说：“娘，女儿在婆家快窝憋煞了，整天看俺婆婆的脸色过日子，娘啊，您多担待女儿，闺女没用，让娘跟着受委屈。”
明华娘冷笑着说：“明美呀，你婆婆的脸再难看，是娘养活闺女赚的，可千不该万不该，当着你婆婆的面，让我这当娘的下不来台。你别叫我娘，我没有你这么不争气的闺女！”明美被娘一通数落，眼泪沧沧浪浪地下来了。
明华娘说：“明美，今儿个是明华的喜日子，不兴掉泪，娘不跟你一般见识，谁让我屙下你这没用的东西！”明美眼里噙满了泪，使劲儿挤出几丝笑容。明华气不过，说：“姐姐，你长长志气，从今后别进董家的门了。一样的爹娘，不一样儿女，咱娘恨不得把两个闺女赶出门去，换了我，要饭吃，也不进董家的大门。”明华伶牙俐齿口无遮拦，明华娘不但不恼，噗嗤一声笑了，说：“明美，听见你妹妹说啥了，你妹妹还没进梁家，先没有娘家了。”
淑云下了炕，简单做了早饭，昨晚说好到婶子家吃早饭，他们是晚辈儿，不能给婶子添麻烦。早饭简单，一把柴禾煨热了昨晚剩下的稀饭，熘了几个馒头，一碟儿咸菜，庄稼人吃饭不讲究。
做完了早饭，明仁也起来了，两口子扒拉了几口，淑云看着明仁狼吞虎咽，玩笑地说：“他爹，今儿坐大酒席，孬好填填肚子行了，你还真吃呀。”明仁说：“吃糠咽菜的肚子，山珍海味，消受不了。你让水英起来，拾掇拾掇，别耽搁久了，做哥嫂的不担是非，让婶子拿着不是，好似当哥嫂的轻贱了妹妹。”
.吃完了饭，淑云给明仁找出几件干净衣裳，明仁的衣裳大是明义礼换下来的，有几件儿是明和赏的旧衣，今儿剃了胡子，刮了脸，好似年轻了几岁，浑身上下透着精神利亮。
淑云一边给明仁抻着衣襟，一边笑着说：“人靠衣裳马靠鞍，平常儿也不知道打扮，跟叫花子差不了哪儿去。今儿穿戴起来，好似新郎官。他爹呀，今儿梁家男男女女，不知多少人呢，别光顾着看人忘了吃菜。”明仁话少，说：“相亲是个过场，别说多了话。你只管陪着妹妹，别的事儿少参言，婶子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
淑云打扮好了男人，从箱子里翻出几件衣裳，拿拿放放一时犹豫不下，几年没置办衣裳，哪一件也带着补丁儿，摇头云苦笑着说：“他爹，你跟婶子言语一声，我还是不去了吧。梁家是大户人家，我心里直打怵呢。”
明仁知道淑云没一件衣裳穿得出门去，皱着眉说：“哪那儿行啊，娘家嫂子不上门儿，不知多少闲话，明和媳妇不是送你一套衣裳吗？”淑云从箱底里拿出来，在身上比划了一阵儿，说：“亏你想得出来，大红大绿的，咋穿的出门去！知道的是外人送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卖弄呢。明华没几件像样的衣裳，我穿得太新鲜了，把明华遮住了咋办？”
嫦娥捧着一个衣服卷儿进来了，嫂子对着镜子比划，笑着说：“是明华相亲，还是嫂子相亲？用不着描眉画眼，让人家看错了人，不闹出笑话来才怪。”淑云笑道：“嫦娥，少拿嫂子开心，赶明儿妹妹订亲，少不得给嫂子置办身行头。”嫦娥害羞地说：“无论啥话别把我拉扯上，嫂子，真到了那一天，我兴许不用你呢。”
嫦娥说完，忙把怀里的布卷儿递给嫂子，淑云打开布卷儿，是一身半新衣裳，洗得干干净净，带着淡淡的香胰子味儿。淑云拍着小腹说：“妹妹，我哪儿敢穿你的衣裳，你看粗身大腰，一肚子下膪。”淑云说得嫦娥也笑，“嫂子身子是身子腰是腰，打扮起来也是个人物呢。”嫦娥帮着嫂子披挂起来，淑云对着镜子前后照了一遍，笑着出了门儿。
淑云到了婶子家，婶子正忙着给明华找衣裳，明美站在一边笑嘻嘻的，见了淑云忙说：“嫂子过来了。嫂子，你穿得这么周正，把当妹妹的比下去了。”婶子说：“你嫂子是个精致人儿，你们哪儿比？刚过门的时候，红袄绿裤，像画上的人物。这阵儿三个孩子的娘了，穿戴起来一点也不老相。”
淑云红着脸低头在地上找啥，明美疑惑地问道：“嫂子，你找啥？除了一个漂亮人影儿，啥也没落下。”淑云说：“我地上看有没窟窿眼儿，谁也别拉我，好歹钻进去遮住这张脸。”大嫁被淑云逗笑了，明一直恼着脸，嘴角也咧开了笑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