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06）

    吃过晚饭，仲森和明华娘到大嫂子这边说话，明仁一家人正围桌吃饭。仲森两口子进来，少不得一番紧让，淑云抽出板凳递给三婶子，问：“婶子，咋不见明华出门儿？水生不下怀，我还盘算让明华替我绱双鞋呢。”三婶子说：“明华的针线，哪比得上嫦娥，粗针大线，你不怕人家笑话。”
    仲林很快吃完了饭，提了板凳坐到仲森跟前说话。仲森掏出烟荷包，撕了一片儿纸，捻了一根烟卷儿，问：“哥，这两天身子咋样儿？三伏天里，好身子喘气还喘不匀，你多顾惜自己。”仲林按上一锅烟，吸了两口说：“地里庄稼没指望了，昨儿到地里转了转，到处一片红土。庄稼人指望大秋，夏天雨水好，把庄稼供起来了，谁知秋旱的这么厉害。”
    仲森说：“俗话说，秋旱如刀割。咱这儿怕洪涝，怕秋旱，看样子，今年大秋一准颗粒无收。自古猴年没个好年景儿，羊马年，好种田，鸡猴年，灾连连，猴年不是旱灾就是涝灾，不是庄户人的年景儿。”
    仲林抬头看看天，天幕上的星星，忽闪着黄光，天河高远，流星一片片滑落，仲林深深叹了口气，说：“看这气象，十天半月不会落雨，天河里一点水气也没有。往年到了这时候，早撺掇着祈雨了，今年有一场麦子垫底儿，孬好有半年粮，大家沉得住气。”
    吃完了饭，嫦娥撤了碗筷，淑云沏上一壶茶来，仲森两口子凑到茶桌跟前喝茶说话。嫦娥不愿听三婶子嚼舌，进屋点了灯盏做活路。明华娘说：“嫦娥多省心，性情儿也好，人又勤快，这两天明华快把我揉搓煞了，都是当爹娘的，我咋养活了这么一个冤家！”
    明仁娘听明华娘夸赞嫦娥，说：“你少派明华的不是，快出嫁的大闺女了，少数落她，闺女迟早是人家的人，你才使唤几天呀，忍着点性子，等过了门儿，就知道爹亲娘热了。”明华娘看了仲森一眼，仲森正闷着头吸烟，爹的丧期才过了一半，明华订婚的事儿不好张嘴，万一大哥不答应咋办？
    话不好说，正寻思着怎么开口，明华娘又咳嗽了一声，仲森只好说：“大哥，我和明华她娘过来，想跟哥嫂商量个事儿，让哥嫂替我拿个主意儿。”仲林看了仲森一眼，说：“老三，有话你说，在哥嫂面前，用不着吞吞吐吐。”
    仲森为难地说：“霍老二给明华提亲事儿呢，明华一直不点头，没跟哥嫂说这事儿。霍老二跑了几趟，碍着爹的丧期还没过去，我没敢答应。那边催得又紧，人家又相当，怕是误了孩子这一门好姻缘。闺女的亲事儿，不比儿子，儿子寻亲事，门户低一点，图个清亮人儿，图个好脾气好生活。闺女找婆家，咱不图深宅大院，咋也不能让孩子受委屈，是这样说的吧，哥。”
    仲林使劲吸着烟管儿，皱着眉半天没说话，明仁娘咳嗽了一声，明华娘噗哧笑了，说：“按老理儿，明华走在嫦娥的后头才对，嫦娥眼界高，哥嫂一时半刻舍不得。明华下边弟弟妹妹好几个，赶在一齐我可办不到。我盘算打发了明华，给弟弟妹妹让出一条道儿，腾出空儿来盘算明智，不趁宅子不趁地，没万贯家私等着铺排，打发一个是一个。”
    明仁娘怕仲林拦挡，闺女是老三家的，明华娘的口气，早已是铁定了的事儿，懒得多管闲事。明仁娘说：“是这么个理儿。不是明礼投了队伍，我也该盘算嫦娥的事了。他婶子，说的谁家，没听见一点动静。”明华娘说：“八里堡梁家。大哥兴许知道这家人家，说是大户人家，一家子人知书达理，家底儿也厚实。”
    明仁娘笑道：“你大哥几辈子不出门了，他知道个啥。她婶子，你娘家是八里堡的，粱家你知根知底，保准没差儿。明华小模样天圆地方，一团儿福相，肯定找个好人家。咱们穷家破业的，有个相应的人家，对孩子好比啥都强，把孩子嫁进强梁的人家，孩子受气不说，亲家不冷不热，哪还有人情关系。”
    明华娘听嫂子这么说，大哥一时间没话说，赶忙说：“就是呢。我就是让哥嫂拿个主见儿，我和你老三一对半吊子，挑到云南也不偏沉，随意给明华应承一门亲事儿，下耽误了儿女，上对不起祖宗。明美进了杨家门，吃了多少气，这一辈子甭想过一天舒坦日子。”
    淑云在一边哄着水生，水生很快睡过去了，淑云听了婶子的话，心里怜惜起明华来，那天明华鼻涕一把泪一把，哭得让人心酸，怕就怕火坑里掉进枯井里。淑云笑着说：“婶子，正经里说，妹妹才多大呀，妹妹最好晚一年走，叔婶十几亩地也够操劳的，不如留妹妹一两年，在家里出几年力，不枉生养了妹妹一回。前几日见妹妹，我说明华，别光顾着自己，老人家年纪一天比一天大，坡里地里多帮衬着些，将来出嫁的时候，婶子咋也不会亏待了你。”
    淑云帮明华说话，明华娘脾气躁的像烈火，惹翻了她能有淑云的好果子吃？明仁娘忙截住淑云的话头，说：“你们当晚辈的，哪儿知道老人的心，光明华一个，过了二十不能说大，姐弟几个不抽脱开咋行？”淑云知道婆婆的意思儿，不想让她担是非，两个婆婆在跟前，轮不到她说话，她不想听闲话，推说夜气凉，怕孩子受不住，抱着孩子睡觉去了。
    仲林抽完了一袋烟，慢慢敲打着烟锅，不轻不重地说：“我也不是老思想，明华的亲事是急了些，爹的坟头还没长满蒿子，不该谈婚论嫁。这事儿两下里说定了，一时拿不出更改的理由。梁家咋样，你们不说，我的耳朵里也有一些，人家忠厚，老老少少也都是厚道之相。”
    明华娘说：“他太爷的丧期才过了几天，霍老二东一趟西一趟，烦煞了！梁家真心实意，明华又不调贴，怨我急躁，一赌气应承了。大哥，梁家你有数儿，或成或不成，你发句话儿。”
    仲林说：“年轻在梁家做过活儿，对梁家几代人，也算知根知底，这门亲事，说不出别的来。明华是啥态度？儿女婚事，说起来还是儿女们的事，你们别逼孩子，世道不好，董家是穷了一些，啥时候也没指望给儿女们金山银山，可也不能图人家的家产。俗话说，外财不发家。我的意见还是随孩子的意愿，明华点了头，给孩子把亲事儿定下来。定亲是一宗事儿，今年是破年，不宜婚嫁，明年开了春，再打发孩子出门儿。”
    仲森不住地点头，大哥说的入情入理，也没拦挡的意思儿，他没想到仲林会这么痛快。仲森忧烦地说：“明华不比嫦娥稳重听话，心性儿，脾气儿哥嫂都知道，想留明华几年，世道不平稳，明华和她娘不和睦。闺女迟早是人家的人，还是早给明华找个归宿，放下了她这一头。”
    明仁娘问：“相亲的日子定下来了？”明华娘说：“这月里十八是好日子，明华说，她昨夜做了个梦，一顶大红轿子抬到家里来了，明日是菩萨娘娘降身的日子，就依了这个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