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05）

    霍老二在天井里，唉声叹气，他霍老二不图麸子不图面，万一逼出人命来，如何是好？当初不该应承这桩差事儿，梁家等着他回话，明华娘在中间撺掇，一定让他保媒，把闺女嫁到梁家去。
    霍老二肠子悔青了，转眼过了五十岁的人了，办得这桩没屁眼的事，有心回绝了梁家，聘礼仲森家又收下了，这事儿办不成，梁家那边咋和人家交待？霍老二急得只拍脑门，到了这一步，他一点儿转圜的余地也没有了。
    仲森出来，在霍老二跟前坐下，手抖抖地搓了一根烟，含在嘴里，看了霍老二一眼，叹息不已，说：“霍二哥，你一个孤身子多好，养孩子就是养活了罪过，谁不知道明华是个通透的人，也是不懂事儿。霍二哥，看在我仲森的薄面上，别跟孩子一般见识。”
    霍老二着急地问道：“孩子咋样了？”董仲森咧着嘴摇摇头，痛苦地说：“孩子有口气了。我对不起明华啊！霍二哥，你说我是缺吃还是缺穿？没这几十亩地，我还能死了！”霍老二瞪了仲森一眼，真想骂仲森两句。
    霍老二懊恼地说：“仲森，有了这一遭儿，扎耳朵眼了，再给人家提亲事儿，天打五雷轰！”仲森知道霍老二心里不好受，解劝说：“天下无媒不成亲，有儿有女，也缺少个穿针引线的人。霍二哥，孩子不通情理，怪不得你。”
    明华娘从小东屋里出来，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叹着气儿说：“霍二哥，你都看见了，宁做人家的儿女，不做人家的爹娘。跟前有几个孩子，没一个叫人省心，真是操碎了心。”霍老二急忙问道：“明华咋说？强扭的瓜不甜，明华娘，我跟梁家说说，辞了梁家吧。”
    明华娘冷笑一声说：“霍二哥，梁家的日子过得咋样儿，你比我清楚，等闺女嫁过去，掉进福窝里去了。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孩子年纪小，心里长不住瓜，爹娘不做主谁做主？”
    霍老二冷笑了一声，没言语。明华娘接着说，“到了这份上，霍二哥，麻烦你跟梁家说一声，在外人眼里，俺公母俩早担了图财的名声，将来明华嫁过去，这闺女的性子，早没了娘家，干脆把话说清楚了，四十亩地，六匹骡子，啥时候把地契牲口划到董家的名下，我啥时候发送闺女。”
    明华哭了一宿，到了天明打了个盹儿，早上早早起来了，明华娘从屋里提了夜壶出来，明华正对这圆镜子梳妆，心说，多俊俏的闺女，嫁给一个瘸子，闺女不情愿也是应该，明华娘心里软了，说：“明华，天还早着呢，你再睡一会去吧。”明华也不搭话，依旧静静地梳妆。
    明华娘倒了夜壶，坐在明华身边，看着闺女一张清俊的脸，昨晚上的事儿，愧对了女儿，明华性子犟，可比起明美来，让她少操了多少心。明华自顾梳洗打扮，全不把娘放在眼里，一双玉样的手臂伸在脑后，三挽两挽，一对大辫子搭在肩膀上。
    明华梳完了头，愣楞地看了娘一会儿，跟不认识似的，说：“娘，我吃了您一年奶，十七年粮食，这笔账儿梁家替我还了。从今儿起，您别再拿闺女出气了，赶明儿定了亲，喝了订婚酒，我就是梁家的人了。嫁妆不麻烦您替我置办，董家的一根草我也不要，省得将来说不清。”明华娘说：“明华，爹娘儿女的账，算不明白，等过了门儿，有了孩子，你就知道当娘的难处了。”
    明华站起来缀缀衣襟，大大方方地说：“娘，闺女再不值钱，您生养了一回，面子上的事儿，不能不做。董家孬好一大家人家，您跟大娘大爷言语一声，明儿是好日子，让霍老二跟梁家说一声，像像样样办两桌儿酒席。这些年来，大嫂子大哥哥二大娘没少疼我，大娘大爷还拿得动筷子，定亲酒不能少了他老人家。”
    明华娘吧嗒落了几滴泪，说：“明华啊，你啥时才懂娘的心，娘不是把你往火坑里推，进了梁家门子，你就知道娘的心了。”明华冷淡着说：“娘，我命里闯吧。要是好呢，我在梁家混个样儿出来，给您老人家长个脸面，要是不好，不用三年两年，梁家上门报丧，到了那时，您可不许难为梁家。”明华说着出了大门，明华娘看着明华的背影，想着刚才明华说的话，眼泪簌簌地落了一地。
    明华神志恍惚，出了家门口，在胡同里转了一圈儿，头脑昏昏的，太阳灿白的光线，热烘烘地照着她，胡同很长，四处都是开着的门，每一家天井里，都是白花花的太阳。鸡躲藏在树下，叽叽咕咕地打抱窝，狗在阴凉里纳凉，吐着鲜红的舌头，太闷热了！
    天上一抹白愣愣的瓦片儿云，脚下的麻石路烙着脚板，明华在街面上晃荡着，眼前直冒火星子。她在胡同口定了定神，心说，我这是上哪？愣了半天，方想起到姐姐家去。
    有日子没见姐姐了，心里好像有许多话对姐姐说。到了姐姐的家门口，把着院墙往里看了看，院子里一点声息也没有，大着胆子往里走。她怕碰上明美婆婆，每次遇见明美她婆婆，都数落姐姐一通，好似姐姐是她家养得不下崽的牲口。姐姐住的是南屋，门口一点儿窄窄的阴凉。
    明华站在门口听了听，好似有人说话儿，轻轻咳嗽了一声，抬脚进去了。小南屋明暗两间，外间是一张八仙桌子，两把椅子，还有一架搭着衣服的衣架，这些是家里陪送姐姐的嫁妆。里间吊着一张竹帘儿，隐隐看见里面有人影儿。明华知道她那个狠心的姐夫，像个二郎神，整天不着家，大热天不知躲在哪儿玩牌呢。明华也没顾上多想，挑帘进来了。
    只听姐姐明美“呀！”的一声尖叫，明华抬头看时，明美赤身**躺在床上，她的姐夫背上搭着一条毛巾，骑跨在姐姐身上，正拼命地劳作着。这个庄稼人，光顾着种地，哪知道他的小姨子，正看着他开荒呢。明华捂住脸，没命地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