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06）

    明仁捻了一根烟，叼在嘴里嚼了一会，忧虑地说：“八年抗日，咱这三番地界还算太平，小鬼子人生地不熟，三番也算闭塞之地，落了一身干净。中央军就不同了，您说哪旮旯他们不知道？老肖，不管咋说，我还是相信**，用不了三五年，准能过上太平日子。”
    进来两个穿军服的人，肩上斜背着一棵大枪，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明仁坐在背影里，老肖怕明仁说出不着调的话，忙向明仁摆手。两个当兵的进来门儿，把枪顺在饭桌跟前，咋咋呼呼地说：“小二！快给老子上一盘切驴肉，一盘白斩鸡，一壶烧刀子。别磨蹭，老子吃完饭，还有公事呢。”老肖和明仁不敢磨蹭，要了两个火烧，三口两口吃了，出了饭铺。
    明和和魏老板喝了几杯酒，两人都有心事儿，草草散了席面。魏子祥说：“明和老弟，听我一句劝，乱世不开店，盛世不设赌，三番的油水都让中央军刮走了，开门儿没啥意思，你也回老家消停几日，啥时候停了战火，天下太平了，择个黄道吉日，再开门不迟。”
    明和谢过了魏子祥的知心话，两人招招手告辞。明和满脸心事儿，当初不是魏老板关照他，哪有今天？眼前这阵势，买卖难做，他早有歇业的打算，丢手回家，十几年辛苦置下的家业，等于白扔了。他打算把店铺儿，先交给老肖看管，回家过一段太平日子。
    回了家，一眼看见院子里的骡车，大哥不放心，今儿又赶过来了。进门看见明仁在沙发上坐着，心里热乎乎的。明和说：“大哥，你咋回来了？”明仁说：“一家老小不放心，让我过来听个动静儿。”
    明仁看着雅珍说：“我刚才和弟妹说了，眼下城里不太平，咱们还是回家吧，家里日子不富裕，好歹饿不着你们。”明仁本来没多少话，在雅珍面前，舌头好像又短了一截。
    明和说：“雅珍，我也有这层意思，三番是个是非窝子，魏老板也劝我，当罢手时就罢手，战争一开，啥时候是个头。”雅珍咧着嘴巴，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说：“明和，在三番咱是本乡本土，有我家大哥替咱支撑着门面，支应着外边的事儿，你到底怕啥？家大业大的有的是，三番开店的不止咱六和一家，天塌下来有大个子顶着，你害的哪门子怕！”
    明仁咧咧嘴，说：“雅珍，大主意你们自己拿，家里老人挂牵你和明和，我随口说说。”雅珍道：“大哥，产业是董家的，明和置下这份产业不容易，说扔就扔了，他不心疼，我还心疼呢。”明仁一脸苦笑，没言语。
    陈雅敬一脚进来，明仁不认识陈雅敬，忙站起来。明和忙介绍说：“老家大哥董明仁。大哥，这位是水灵的舅舅陈雅敬先生。”陈雅敬看了明仁一眼，摆摆手让明仁坐下，冷着面孔说：“明和，听说你拜会过魏子祥了？见他干什么，三番不是以前的三番了，不要把把柄留给别人。”
    明和一愣，陈雅敬的消息真灵通啊，他看了雅珍一眼，说：“大哥，我和魏子祥还有一宗账目没结清，眼下一时拿不出钱来，见见面儿，把话说清楚。”陈雅敬烦躁地说：“明和，六和有今天，你想想是怎么来的，不是我替你罩着，上下打点，想在三番立足，容易吗？你听我的，中央军那边的关节儿，我替你打通了，你尽管开你的铺子，没人敢把你怎么样。”
    陈雅敬的话有些难听，陈雅敬分明拿大话压着明和，明仁听不下去了，说：“陈大哥，明和哪里有不对的地方，你是当哥哥的，少不了替他担待，替他捧个人场。明和性情儿软弱，生意场上，奸猾的事儿他也做不了，咱们当哥哥的，也不好逼他。”明仁是个不会说话的人，不是逼到份儿上，他才不言语呢。明和听了大哥的话，心里一派温暖。
    雅珍冷笑了一声，没说什么。陈雅敬没想到面前这个木讷的人，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到底是一家人，血亲就是血亲，连着血脉呢。陈雅敬心里看不起明和这个土里土气的大哥，刚才他的话是有些过头。忙笑着说：“是啊，是啊！当大哥的总是恨铁不成钢。明和耳根子软，不给他打打气不行。”
    陈雅敬说完，从包里拿出一张请柬，递给明和说：“晚上，李长官请你们两口子到观月楼喝酒，我替你应下来了。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三番是人家的地界儿，有些关系不走动不行。”雅珍想起李长官那副嘴脸就感到恶心，灰着脸说：“大哥，你给回了吧，我身上不熨帖。明和不会喝酒，去了也是出洋相。”
    陈雅敬说：“雅珍，不是你愿不愿去的事，大哥也不愿意你出入那种场合，没办法的事，好歹你去应付一下。看长远吧，这些日子，中央军在沙柳甸子构筑工事呢，没有走的意思。三番做生意的关门的关门，歇业的歇业，我这商会会长，脸面还往哪儿放？你们还是忍一忍吧。”陈雅敬说完，头不回地走了。
    晚上这一关定是脱不了，雅珍还有一件旗袍在裁缝店里，她有些讨厌多嘴多舌的明仁，借故儿出去了。雅珍一走，明仁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卷儿，递给明和说：“二叔积攒下几根黄货，拿过来让你救急。明和，花钱买太平吧。家里的事儿，用不着你操心，有我呢。”明和打开布卷，黄灿灿的四根金条，在手里沉甸甸的。
    明和想了想，把金条原样包好放到大哥手里。明和说：“大哥，你先收着，爹问起来，说我收下了。留着救急吧，战乱年景，谁知道家里会遇上啥事儿。”明仁死活不要，明和急红了眼，“大哥，你听我的话，现在就走，这里的事儿，你不用操心，我有办法应付。”
    明仁说：“明和，我留下给你看家护院，一家人不放心，还不到秋收的时候，家里也没事儿做。”明和说：“大哥，我不是不留你，你留下我和老肖咋说，老肖跟了我好多年了，人又忠诚老实，总不能让我把老肖赶走吧。”
    明仁不安地搓着两手，说：“你想哪儿去了，我不管你的铺子，在家里侍弄侍弄花草，一早一晚，你和雅珍不在家，家里有人照应。大秋一时半刻赶过不来，在家闲得手痒痒，你呀，当我给你当两天帮工吧。”看大哥说的如此恳切，明和也不好一口回绝，忙说：“大哥，委屈你了。”
    到了晚上，明仁叫了一辆马车和雅珍去了观月楼，到了观月楼下了马车，早有一对卫兵等在那里，雅珍按住突突跳的心口，说：“明和，还是不上去了吧？”明和轻轻拍了拍雅珍的手臂，说：“不要怕，有我呢。”雅珍挽着明和上了二楼，观月楼里静悄悄的，明和觉得不对劲儿。
    观月楼是三番的热闹地儿，饭局儿排场，气氛也好，招待上宾，送往迎来，差不多都在观月楼。观月楼灯火阑珊，没有出出进进的人流，不见往日的纷繁热闹，一下子冷清了下来。明和心里七上八下，有陈雅敬在，不会有什么事吧，李长官是军界的人物，怎么可能胡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