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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02)

    明仁和三官一前一后起了大车,重重在骡腚上加了一鞭子。这一路走得仓惶,明和说路上不太平,明仁紧紧抱着孩子,唯恐吓坏了水灵。到家的时候,二叔一家才吃晌饭,看见明仁手里牵着哭咧咧的水灵,大出意外。二婶子把水灵紧紧搂在怀里,掉了一会儿眼泪。
    仲相觉得蹊跷,水灵是雅珍的心尖子,咋说来就来了?再看明仁的脸上,灰扑扑的,没一点儿笑模样,心里登时明白了。仲相说:“明仁,小东屋里的二梁子上,有一个好看的玩意儿,你帮我拿下来。”仲相把明仁支到小东屋里,关了房门,问:“明仁,你和二叔说实话,明和到底咋了?”
    明仁想起明和的交代,不想让二叔心里添乱,又不好违了二叔的意思,把明和碰到的麻缠事,一板一眼说了一遍,见二叔额头的疙瘩越结越大,忙说:“二叔,您别担心明和,有陈雅敬出面调停,有多大的扣解不开?”
    二叔默然点着头,忧虑地说:“中央军难缠呢。魏家不是没有势力,你说偌大一个染厂,让人家关了门,可见事儿非同小可。当初明和盘魏家的铺子,我就觉得不对劲儿,好好的一宗产业,为啥让给了明和?听天由命吧。”
    明仁怕二叔急出个好歹来,忙说:“二叔,明儿一早,我再去趟三番听动静儿,您先沉住气,别急坏了身子。”二叔冲房梁上努了努嘴巴,明仁上了房梁,从房梁上模下一个灰布包,当着明仁的面儿,打开油纸包,包里几根黄灿灿的金条。二叔说:“明仁,明日你再跑一趟,把这两根金条给明和送过去,中央军专刮民财,这几根黄鱼撑破眼珠子。”
    明仁在二叔家吃过饭,赶着牲口回了家,明仁娘看着光溜溜的大车,脸呱嗒掉下来了,“明仁,你爹盼着给他称一斤蜜食,一斤枣花糕,花几个钱呀,病人嘴馋,哪有应口的给他吃。”明仁说:“走的时候还想着呢,心里一急啥事都忘干净了。娘,明儿我还去呢,今儿柜上开不出钱来,明日再跑一趟。”
    明仁进了屋,淑云说:“不怨娘说你,上有老下有小,花几个钱,把爹娘打发的高高兴兴,不枉盼望了一回。”明仁坐在椅子上叹气,淑云以为自己说多了话,说:“多大人了,还跟孩子似的,用得着生气,爹娘不说你谁说你。盼着你给嫦娥裁件褂子回来,妹妹身上没一件像样的衣裳,小范在跟前杵着,别不当事儿。”
    明仁掩了门,小声说:“明和的缫丝厂眼看关门了,他找谁说去!淑云,你别不高兴,今年的茧花没指望了,中央军打过来了!”淑云瞪大了眼睛,问道:“他爹,你说啥中央军?不是明礼他们的队伍?”明仁不说话,拧了一根烟,狠狠地吸了一气,问道:“明义和范立田上哪去了,咋不见人影儿?”
    淑云听说今年的茧花卖不出去了,着急地说:“怨咱当初没主张,明和的话,一家人拿着当圣旨,几车茧子,白扔了不成?”淑云心疼茧子,没白没黑忙了一年,到头来却是两手空空,怨不得淑云抱怨。明仁说:“明和也是为家里好,不怨明和,要怨就怨这世道吧。兴许虚惊一场儿,过几天官兵走了,明和开了铺子,茧子不愁卖不出去。”
    淑云叹了一会儿气,想起刚才明仁问明义的事,说:“今儿一早两个人走了,说是到紫镇开会去呢,兵荒马乱,真不让人放心。”明仁跑了一路,身子乏累,刚刚躺下,嫦娥进来,从嫂子怀里接过水生,说:“哥,爹让你过去呢,二叔过来了。”明仁不想让爹知道明和的事儿,二叔一来,纸里包不住火,看来,全家人担惊受怕是难免了。
    二叔一脸愁苦,坐在炕上唉声叹气,说:“大哥,明和这一关不定扛过去呢,这孩子一贯做事谨慎,谁知偏偏赶到点子上,人没有前后眼,再精明的人,也会被钱财迷惑。”仲林脸上发青,一时没话,万一给明和扣上通日的罪名,罪过就大了,通日就是汉奸啊,小日本倒了台,凡是和日本人有瓜葛的能有好下场?
    没等明仁说话,仲林骂道:“你个孽障!明和不是你的兄弟?探听个动静回来,你倒好,马鞭子一甩,就知道往家里跑。”二叔说:“大哥,这事儿不怨明仁,明和让明仁把说水灵带回来,怕咱们跟着担心,才没敢言语。”
    仲林还在气头上,“老二,你别替他开脱,他和明和不是一个包袱里扒出来的,比亲兄弟差到哪儿去?家里一摊子,不是明和使钱,咱董家能有今天的日子!”仲林把明仁叫到跟前,说:“你是董家的长子,这方天不论啥时候,你都给我顶起来。别等明儿了,你套上牲口回三番,明和的铺子,啥时有了结果,你啥时回来。”
    明仁娘见老头子动了气,说:“老头子,日头偏西了,兵荒马乱,明仁走夜路,你放得了心?”仲相说:“大哥,明天吧,明杰她娘还要给孩子捎东西呢。”仲林心慌意乱,摆摆手,明仁赶紧出来了。
    明和送走明仁,让肖掌柜关了大门,把柜上的账目收拾清楚了,交待了肖掌柜几句回家了。雅珍没见过多少世面,送走水灵,肠子空了,给陈雅敬打电话,问个明白话,陈家说雅敬去了中央军的团部,去了半天,不见下文。
    陈雅珍在家坐不住了,明和还在铺子上,也不见人影儿,她现在是一点主张也没有了,换上了一身旗袍,刚要出门,明和下了马车,提着一只黑提包,闷着头往家里走。
    明仁有点儿看不明白,中央军一到,把魏家染厂查封了,陈雅敬却一点事儿也没有,会不会陈雅敬捣鬼呢?陈雅敬的为人他知道一些,黑白两道儿都沾边,他早有吞并魏家染厂的意思,在以前他是三番的镇长,和中央军会不会有啥关系呢?明和也不敢多想,事情来得太突然,一切无从判断。
    陈雅珍在门口迎住他,接过手里的提包,小声问道:“铺子关了?这几天就别开门了。”明和默默地看了雅珍一眼,怕雅珍想多了,故作散淡地说:“云锦里关了,六和不能关,看看情景再说,一块儿关了,误了生意事小,此地无银三百两,好似咱跟日本人有一腿似的。我跟老肖说了,不到万不得一,六和不能关。”
    明和点上一根香烟,问雅珍:“雅敬哥有消息吗?”雅珍摇摇头,紧张地说:“大哥到中央军的团部去了,一半是为咱们的事儿。”明和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问道:“雅珍,前几天你说给雅敬嫂子做一件旗袍,做了没有?”
    雅珍恍然地说:“我早忘干净了,大嫂子随便一说,我没往心里去。”明和拿起电话,说:“肖掌柜,你把铺子里最好的马来绸,挑两匹花色鲜亮的送过来,对,先记在账上吧。”不一会儿,肖掌柜汗淋淋的抱过两卷布来。
    柜上没有事儿,肖掌柜陪着明和喝了一会儿茶,老肖在柜上有些年头了,人老实本分,生意行里又是老手。明和问道:“魏家没动静吧?魏子祥过于文气,人太桢干了不行,行行都有规矩。老肖,魏家不是得罪了啥人吧。”
    老肖说:“魏家是有名的儒商,人心不古啊,文商本来就是两码事。这一次老魏家脱得了大难,也会大伤元气,染厂肯定是经营不下去了。昨天我碰到刘管家,说是魏掌柜倒下了,身子骨本来就弱,明和,咱不能见死不救,我寻思着暗地里替他打探打探,找到了根由儿,帮他一把总比推他一把强。”
    明和暗暗点头,在心里佩服老肖的人品,老肖以前在魏家做掌柜的,做错了一宗生意,让魏家赶了出来。明和说:“老肖,明儿你代我到魏府上看看,生意场上不能没有人情,我出面不合适。”老肖喝了一会茶走了。
    雅珍见老肖出了门,深剜了明和一眼说:“明和,你管得忒宽了,这个烂摊子,还顾不过来呢,让人家逮住话柄,谁替你开脱!”明和恹恹地说:“这事儿你别管,谁没个难处!魏老板为人不差,魏家红火的时候,没少提携咱们,这会儿到了难处,咱们不能不仗义。”
    到了傍晚,陈雅敬打电话,请明和和雅珍到家里吃饭,在明和看来,已经超出了吃饭的意义,铺子上的事儿,还得请雅敬替他主张呢,对于时局,他的心里何止是紧张,脑子里混乱一片,生意还做不做?如何做?他不会和魏家一样,陷进时局的泥潭里呢。
    老肖叫好了马车,把两匹马来绸抱上了车,雅珍换上了一袭红艳艳的旗袍,穿不惯西服的明和,不愿让人家看作乡巴佬,在雅珍的一再催促下,也换了一身笔挺的西装。雅珍手腕上搭着精巧的手袋,挎着她的先生款款地下楼。明仁簇着眉头,心里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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