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04)
明仁娘早晨起来,院子里的老榆树上,落了一对喜鹊,喳喳地叫,不由心里颤颤的,拿起笤帚扬了扬,喜鹊扎煞着翅膀飞走了,不一会又落到树上,翘着尾巴喳喳个没完。淑云出来舀水,婆婆拿着笤帚吓唬喜鹊,笑着说:“娘,您别撵它了,兴许咱家里有喜事呢。您儿子说,夜里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匹枣红马跑到咱家来了,赶也赶不走。”
明仁娘拿笤帚在自己身上抽打了两下,说:“这两天眼皮老是跳,不知跳福还是跳祸?明义正月初六走了,到今儿,连个信也没有。你说养活孩子图啥,还不够揪心的呢!”淑云笑着说:“娘,多往好处想吧,俺这几个小叔子,一个比一个有本事,不定哪一个有大出息呢。”淑云说着舀了水进了屋。
范立田挑了一担水,悠悠荡荡进了院子,明仁娘揭开水缸盖子,范立田把水倒进去。明仁娘笑着说:“小范呀,别挑了,老让你受累。”不等范立田说话,嫦娥端着脸盆出来,笑着说:“娘,您让他挑吧,能挑几回呀。”
范立田接过嫦娥手里的毛巾,抹了把脸儿,嫦娥在台阶上支了镜子,把一头乌篷篷的头发散开,对着镜子梳头,掀起头发,一段又白又嫩的脖子露出来,范立田看了一眼,说:“婶子,我想天天给您老人家挑水,怕没那个福分儿。”
嫦娥的手指纤纤的绞着一绺青发,在脑后挽出一对大辫子,说:“指望人家范大哥给咱挑水,井也干了,河也枯了。”明仁娘一笑说:“小范,别听她的,快坐下歇一会儿。”小范笑着担着水桶走了。
吃过早饭,范立田套上大车和明仁一起到老林地掐桑叶。几天前,他回了一趟紫镇,把当前的几项工作,向车耀先作了汇报,八里洼成立支部的时机已经成熟,他想尽快把八里洼的党支部建立起来。
车耀先指示:成立支部一定要慎重,一个基层党支部,就是一个战斗堡垒,不能小看它的力量,周边的几个村庄,要尽快开展工作,建立一个巩固一个,形成一个强大的革命阵容。
组织决定马上着手成立三番区委,区委设在三番。最近县委要抽调一个人,过来协助他工作,争取明年春天,恢复党对三番地区的全面领导。范立田感到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必须在短时间内,成立八里洼党支部,这样,在他离开八里洼之前,八里洼支部就能够**工作了。
八里堡现有三名党员,暂归八里洼支部领导。他让三官负责明仁的工作,明仁忠厚老实,有朴素的阶级感情,是个值得信赖的同志。三官和明仁谈了几次,三官抱怨明仁思想落后。范立田却不这么看,明仁家庭负担重,思想保守,这是普遍的小农意识,明仁入党,对带动明仁一样的普通百姓,有着很大的推动作用。范立田一直想和明仁谈谈。
到了地头,桑田里露水重,明仁掐了一抱,身上被露水打湿了,他把范立田喊出来,两个人坐在地头说话。明仁从烟荷包里摸出两片纸,捻了两根烟,递给范立田一根,自己点了一根,悠悠地吸着烟。明仁踌躇了一会,问道:“小范,你和嫦娥咋样了?你嫂子让我打听个话儿,我这当哥的,咋开的了口?嫦娥对你有意思,不知你是咋想的?”
太阳上来了,雾气儿一点点散去,明仁看着范立田的脸,心里有一些懊悔,范立田一口绝了他,面子上过不去。范立田在鞋底上蹭灭烟屁股,微笑着说:“大哥,我和嫦娥的事儿,到时候你和嫂子做主。对嫦娥我没一点儿意见,可是,”范立田习惯地挠着头皮,“我没家没业,灶王爷绑在腿肚子上,走哪儿哪儿就是我的家,我怕委屈了嫦娥。”
明仁心里一阵宽松,他心里有一个疙瘩,总想当面问问范立田,不能让嫦娥傻等着吧,爹娘年纪大了,他不为妹妹操心,谁为妹妹操心?听范立田的话里的意思,他对嫦娥有意儿,他就等着范立田这句话呢。
明仁咧着嘴笑了笑说:“人到了年纪儿,就要成家立业,没家没业,不叫人家。小范,我不在乎你有没家业,再大的家业也是人挣的,我只求你对我妹妹好,有大哥一口吃的,不会让你们饿着肚子。立田,我知道你们规矩儿多,啥时候把事情办了,老人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他盼望嫦娥有个好归宿,家里就嫦娥一个老闺女,老人家挂心呢。”
范立田对明仁心里充满了感激,一时没法回答,他喜欢嫦娥,但眼前不行,工作才刚有了一点眉目,不能让人说咸道淡,结婚不是他一个人决定了的,结不结婚需要组织决定。
范立田思考了一阵说:“大哥,我明白你的意思儿,再过一些日子,你别担心我和嫦娥的事儿,家里不嫌弃,我不会反悔。我是组织的人,过了这一阵儿,我向组织提出结婚申请,啥时批下来,我们就结婚。”
明仁看了范立田一眼,说:“组织批不准咋办?你们咋这么麻烦?在咱农村,两下里同意,换了庚帖,查个好日子就行了。”范立田笑笑说:“组织批准没有问题,嫦娥又没有阶级问题,组织审查也很简单。”
明仁不说话了,范立田的话,他有些听不懂,什么阶级问题,什么组织审查,净些日弄人的虚玄套子。明仁的脸上有了笑容,嫦娥的事终于有了结果,他想要是小范不同意,过了大秋,让三官到魏家跑一趟,把嫦娥的婚事定下来,省得夜长梦多,再生出别的是非来。
范立田说:“大哥,这一次我到紫镇,专门打听了明礼的消息,从前线回来的人说,明礼打仗很勇敢,还立了战功呢,锻炼一两年,提个连长营长没问题。”明仁咧着嘴眯着眼笑,高兴地说:“小范,我没看走眼,你是个干大事的人,明礼多亏了你替他主张。”
小范说:“大哥,咱们抗战胜利了,以后有的是好日子过,离咱穷苦人当家作主的日子不远了。”明仁说:“小范,你说的都是猴年马月的事儿,远着呢。这么些年,连个小日本的影子都没见着,这日本人吧真不经打,才几年的工夫就投降了。”
范立田咧嘴苦笑着,大哥太单纯了。“大哥,我们和日本人打了八年,中国有两千多万百姓,被日本人杀害了,南京城一夜之间成了空城,代价太沉重了!”明仁说:“中国人烟厚,死了这么多人,三番集上还是黑压压的一片。替古人担忧,咱是谁呀?一个大字不识的庄户人嘛。小范,咱庄户人不管人家咋闹腾,守住眼前一片光景,种好自己的几亩庄稼,多打几担粮食比啥都强。”明仁看着桑叶上的露水晾干了,起身进了桑地。范立田张了张嘴,啥话也没说出来。
吃过晌饭,范立田召集几个党员,在三官家开碰头会,会上范立田传达了紫镇县委的指示。范立田说:“县委对咱们的工作很重视,指示我们尽快成立八里洼党支部,从眼前的情况看,八里洼的党员队伍不很整齐,需要补充新鲜血液。前一段时间我们议论过,也考察过几个同志,不知情况咋样,大家分头谈谈吧。”
三官和霍老二闷着脸吸烟,屋里的烟气很重,范立田有些受不住烟味儿,轻轻咳嗽了几声,三官看了范立田一眼,把烟头按灭了。霍老二抬起脚尖碰了碰三官,小声说:“三官,你先说吧。”
三官看了范立田一眼,说:“我找明仁谈了几遭儿,明仁哪儿都好,就是忒自私了,心里光算计个人的小九九,眼里哪儿还有群众,党的事业?我批评了他几次,明仁差点二儿和我红了脸。”
霍老二嘿嘿笑了两声说:“还差点红了脸,见了面都不说话了。三官,我觉得你忒急躁了,明仁忠厚老实,人又本分,他身后有那么大一个家庭,明仁入了党,肯定有说服力。”
三官瞪了霍老二一眼,他和明仁从光腚猴子到现在几十年的交情,他还不了解明仁?三官说:“我看先把明仁入党的事放一放,心急吃不了热黏粥,咱们闹出了大动静,明仁就安稳不住了。”范立田同感地点点头,明仁大哥光盯着眼前利益,他的思想还停留在陈旧的家族势力上,放一放也好。
范立田问道:“霍二叔,你那边咋样儿?”霍老二看看三官,他以前和三官说起过霍老三入党的事,他希望三官提出来,大家好接受一些。三官摸索着烟荷包,很快在掌心里搓了一根烟,他没看清霍老二的眼色,霍老二看看范立田,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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