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02）
这几天没见明美，明华娘心里不放心，明华早早去了姐姐家，不是明美家里出了啥事儿，明华姐俩瞒着她？越想心里的疙瘩越大，吃了早饭，耪了一把头，到明美家里来了。 明美婆家住在后街上，平常儿两家很少走动，一来话不投机，二来明华娘也怕去多了，亲家怪她搬弄是非，明美的日子更不好过。
一进明美家门，明美婆婆腋下夹着簸箕笤帚，要上碾坊，看见明华娘，明美婆婆的脸嘟噜下来。明华娘问：“嫂子，你上碾坊啊？碾坊正忙着哪。”明美婆婆把怀里的簸箕，往磨盘上一放，耷拉着脸儿说：“亲家咋有工夫来串门儿？你多好啊，清闲自在，有人替你做着做那，哪像我，头上一把，腚上一把，光有吃的没有干的。”
明美婆婆分明甩话给她听，腆着脸儿说话，羔子娘却拿话噎她，心里禁不住火往上撞，闺女不给她长脸儿，让她当面难看。明华娘站在院子里，进也不是，走也不是，扯着嗓子喊道：“明美，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你蹬鼻子上脸，给你面子，你倒忘了姓啥名谁了，赶明儿还不骑到你婆婆头上去了。”
明美婆婆冷笑道：“嫂子，你不像是教训闺女，像是教训我这当婆婆的。你也是有儿有女的人，哪一天当了婆婆，你就知道当婆婆的滋味了。”明美婆婆说完，白了明华娘一眼，端着簸箕走了。明华娘瞪着明美婆婆的背影儿，没好气地说：“嫂子，这你的不是了。我教训自己的闺女，你生得哪门子气！”
明华娘进了闺女的房里，闺女两眼垂泪，心疼地问：“明美，你婆婆又说你了？狼嗓吊脸，像欠了她八担谷子似的。”明美抹着眼泪说：“娘，您来干啥，女儿又没给您挣下面子。”明美穿着一件短袖褂子，胳膊上一块连着一块紫癍，怕娘看见，忙披上一件儿衣裳挡住了。
明华娘没看清女儿身上的伤痕，还以为女儿害羞呢，忙说：“明美，大热的天，你也不怕捂出榧子来，在娘跟前，有啥好怕的？”说着给明美把褂子拽下来，一眼看见明美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嘴里“哎哟！”了一声，把闺女的胳膊拉过来，轻轻抚摸着骂道：“明美，和娘说，是谁扭的？娘把他的爪子剁下来！哪有这样狠心的人，俺闺女不是金枝玉叶，也是花骨朵儿，在家谁动过你一指头？娘不怕和杨家闹翻了天，把羔子娘这张破脸撕了打袼褙！”
明华娘哪儿吃过这种气，挽了挽袖子要出去，明美怕把事儿闹大，忙一把把娘拉住，哭着说：“娘，您心疼闺女，少不了替闺女忍了这口气。都是闺女不好，给人家养个一儿半女，人家哪能这样待承我。”
明华娘搂着闺女的肩膀，娘儿俩哭了一通，在娘跟前明美顾不得羞臊，把裤子褪下来，大腿根儿上，小肚子上一道一道的，下身红肿一片。明美哭着说：“娘啊，我受活够了，自打我嫁过来，没过一天好日子，您女婿把我揉搓煞了，哪一夜不折腾够了，又撕又咬，不是人！”
明华娘忍不下去了，一边哭一边骂：“明美，你就是块木头也该哼哼一声，哪有你这样的，你怕啥？大不了娘把你领回家去！”明美婆婆推完碾回来，媳妇的房里，娘儿俩轮换着哭，也是火撞着墙，骂道：“小的不要脸，老的也不要脸！真是野雀窝里抱老鸹，一窝不如一窝。老的养闺女，少的不开腚，还有脸哭！”
明华娘气得浑身打颤儿，脸上蒙上了一层黄蜡，急步从房里跑出来，指着明美婆婆骂道：“养活了一口骡子，你倒是有能耐了！俺闺女没疤没瘵，你儿子没那个本事儿，娶回个娘娘，也是绝户的命。”
羔子娘气得浑身打颤儿，人家打到家里来了，亲家母的话像刀子一样，剜着她的心，不由分说，照着明华娘的脸，左右开弓，结结实实扇了几个嘴巴子，骂道：“老不要脸的，怪不得媳妇不听话，有你这个当娘的，啥样的闺女教唆不坏！”
明华娘被亲家几巴掌打愣了，等回过神来，一把薅住明美婆婆的头发，两人打成一处。明美吓得直掉魂儿，哆嗦了一阵儿，心里稍稍明白过来，跺着脚哭着说：“娘啊，您别来添乱了，您还嫌俺家里不乱吗！”
明华娘听闺女这么说，松了手，呆呆地站了一会，笑着说：“明美，我咋养活了你这么不争气的闺女！从今儿个起，你别怨娘狠心，你家里就是发了大丧，娘也不进你门前一步。”明华娘拢了拢头发，明美把婆婆扶进屋去，心里说不上是个啥滋味。
明华从八里堡回来，家里静悄悄的，不知发生了啥事。进了门，见娘蒙头盖脸的睡觉，心里有几分紧张，在炕前坐下，轻声问道：“娘，您咋了，哪儿不熨帖？”明华娘一个翻身，照着明华的脸，啪地一巴掌，骂道：“明华，你到哪儿浪去了？你不觉得害臊，娘还觉得害臊呢！十**的大闺女，自己找婆家，你可真有能耐！牲口浪了，还有人伺候呢，莫说是个人。”
明华正有一肚子委屈没处诉，脸上倒挨了娘一巴掌，捂着脸蹲在炕前痛痛快快哭了一阵子。明华捂着脸抽噎着说：“娘，天底下没你这么狠心的，谁家的爹娘不是知冷知热，唯恐自己的闺女受半点儿委屈，您倒好，把大闺女卖到火坑里还不算，这会儿，又把我往枯井里推。天下的男人死绝了，我也不嫁给一个瘸子。”
明华娘被女儿一通数落，再也躺不住了，坐起来愣怔了一会，忽地明白了，故意问道：“明华，你再说一遍，谁是瘸子？霍老二说，人家孩子精神着呢。”明华也不搭话，默默看了娘一眼，出去了。明华出去了，有了上一会的教训，明华娘怕女儿再出意外，赶紧起来找明华。
明华坐在天井里杏树底下，对着水缸上的小圆镜子，梳洗打扮，明华娘稍稍放下心来，明华性子火烈，啥事儿做不出来！明华娘说：“明华，娘对不住你，把你打重了吧？让娘看看。”明华拗着脸，躲着娘的目光，泪光闪烁地说：“娘，您不是打了一遭两遭了，我是您生的养的，我不恨您。”
明华娘说：“把你打成这样，娘也心疼。明华，你和你姐姐啥时候让娘省心？闺女大了，担得了一百个好，担不住一句闲话，舌头底下压死人。你姐让我丢透了人，伤透了心。”明华娘断断续续，把刚才的事儿说了一遍，发狠地说：“你大姐是死是活娘再不管了，娘没想到你姐做出这样的事来，让娘老脸往哪儿搁？”
明华泪汪汪地说：“俺姐有啥法儿，顺了你的心，婆婆不把她吃了，她在人家怎么呆下去？娘，您别生俺大姐的气，当庄当院的，能忍就忍吧。换了您是她婆婆，您咋想？媳妇进门三年了，一点动静也没有，人家不急才怪呢。”
吃了晚饭，霍老二提了礼物进了仲森家，应门碰上明华，明华冷笑着说：“霍二大爷，您把东西给我吧，大热的天，让您一趟一趟遛腿儿。”霍老二见明华高兴，这门亲事好似成了一半儿，心里正高兴呢。霍老二说：“这是好事儿，二大爷也想积些阴功，在阎王爷那里得个好差事，跑跑腿算啥。”
明华接了霍老二手里的礼物，一扬手扔出门外，一张俊脸儿气得煞白，指着霍老二的鼻子，说：“二大爷，您要有这个本事儿，咋不给自己找个媳妇！在人前我尊您一声大爷，您倒和俺爹娘合着伙儿卖闺女，你算哪门子老人！”
霍老二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愣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