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03）
天晴了两天，地皮儿很快晾干了，夏收过去之后，紧跟着就是夏种，种玉米、耩豆子，一些夏茬作物借着墒情抓紧种，节气不等人，错过了农时，耽误一季子，一阵农忙又赶上来了。 明仁他们这个互助组，在村里起了反响，亲近的几户人家也都联合起来，合着人力牲口和农具，老老少少齐上阵，夏种也算是从容。
仲森想入明仁这一组，明华娘抹不开脸，夏种早一天晚一天没啥要紧，三耽误两耽误，组里早开工了，再去凑合，好像占人家的便宜，三官那张破嘴，又是得理不饶人的。仲森家两口子起早贪黑，没几天夏玉米种完了。种玉米两个人不耽工，耩豆子没几个人不行，往年里明仁明礼兄弟两个帮忙，没忙乱到哪儿去。
仲森拾掇好耩子，换上一副新铧子，整理好绳套、鞍鞯、笼嘴和肚带，他想去和明仁说一声。明华娘说：“别去喊明仁了，他今儿不定有工夫，你们哥几个指望明仁一个，不知道心疼他！”
仲森吧唧了一会儿嘴巴，说：“耩豆子不同别的活儿，离了明仁咋行？明仁耩得匀实熨帖，一步仨种，不稀不稠，别人耩得我还相不中呢。”明华讥诮地说：“还好意思说，种了一辈子庄稼，倒比不上孩子。吃了饭再说吧。”
吃完了饭，明华娘牵上小青，小青模样儿稳重，不像大骡子那样子毛躁，地里墒情好，也不用使多大力气。小青自打当了娘，还是第一次下地使活，出了村子，样样看着新鲜，走几步啃一会儿草，悠悠荡荡，新媳妇似的。
仲森扛着耩子，胳膊弯里挎着豆种，明华娘手里拿着根柳条儿，摇摇摆摆，她和小青走在一起，小青见了生人，款款地停下来，好像要和人打招呼似的。
街上站着好多人，小青过来，有人问道：“你们娘儿俩下地啊，你看你这老闺女俊的！”明华娘听着别人夸赞小青，笑微微地说：“俺老闺女听话，又乖巧又懂事，就是缺个小女婿。”等明华娘走远了，人家少不得骂：“真不要脸，女婿女婿的，当庄里的女婿不上门儿，还有脸说！”
到了地头，套上小青，小青没干过农活，明华娘拢不住它，明华娘笑骂着说：“小青，你别不知好歹，你长成了天仙，也得干活儿，谁让你托生成毛驴来着？要是托生在大户人家当小姐，还能使唤丫头呢。”歪歪扭扭走了一个来回，小青聪明伶俐，耩了半亩地，细皮嫩肉的小青累得浑身哆嗦。明华娘心疼地说：“他爹，歇一会吧，就当是疼闺女。”
仲森看看这一大片豆地，这样干下去啥时才能耩完，太阳躁烈，用不了几天工夫准没了墒情，埋怨说：“要是大骡子，这片儿地早耩完了。小青拖奸使懒，香娘娘似的，哪儿干得了活？”
明华娘恼着脸说：“小青不是小猫小狗喂着玩的，使唤不出的牲口，摔打不出的男人，这两样儿咱家里全占了。”仲森说不过老婆，一个人坐在地头上生闷气。满坡满地的人都在忙忙碌碌，只有这家人家遛着牲口玩，仲森有点坐不住了。
明仁三官几个人耩完了地，远远看见三婶子一家坐在地沿上说话，小青满地里找青草吃。三官笑道：“懒驴上套屎尿多。明仁，你三叔多自在，闲着骡子不用，把小青当仙家供着，这匹小牲口，哪是干活的营生？”霍老二说：“你婶子把小青牵出来相女婿呢，小青长得油光水滑，再俊也是牲口！”
三官笑道：“霍二哥，你看着好，我把小青姑娘给你介绍介绍，又当老婆，又能干活，毛病明摆着，不会拉呱说话儿。”霍老二骂道：“三官，你这张嘴缺少调教，怪不得明华娘骂你呢。”
范立田听两人说笑，一路走着一路想着心事，今儿嫦娥见了她低了头就走，慌慌落落，自己有点儿草率，不该早把话点透了，两下里反而更加不自然。不知嫦娥爹娘啥态度，老人家不同意，生出是非来，他在八里洼怎么继续呆下去？
明仁说：“三哥，你们回去吧，我帮三叔把豆子耩完。”范立田也说：“我也去，搭个帮手儿。”三官和霍老二头里走了，明仁和范立田抄近道斜刺儿插过去了。
明仁和范立田进了地头，明华娘站起来说：“明仁，你和小范回去歇着吧，把骡子给我留下。让小青使使活儿，谁知请来个姑奶奶，没等干活呢，早累趴下了。”范立田说：“我正愁着晌午没地方吃饭呢。”套上骡子，范立田牵牲口，明仁扶耩子，一路咯哒着响。
仲森说：“他娘，你回家做饭吧，你又帮不上忙。”明华娘冲着范立田的背影，喊道：“小范啊，想吃啥饭和婶子说，婶子一准让你吃得饱饱的。”范立田也不客气，回头说：“烙油饼吧，婶子烙的油饼好吃。”
明华娘赶着小青，一会儿赶上了三官和霍老二，在麦场里她和三官吵了一架，三官夜里却来和她抢麦场，三官大人物大肚肠，明华娘对三官慢慢有了好感。霍老二自打给明华提亲事，来了几趟儿，再没了下文，她打算忙过了这一阵儿，把明华的亲事定下来，这两天明华安静下来了，跟她提梁家的事儿，明华好像也没特别反对，这事儿少不得派霍老二跑两趟呢。
明华娘紧走了几步，跟上霍老二，说：“霍二哥，你和三官兄弟家里喝茶，吃晌饭还早呢。”明华娘自个儿笑着说：“你看看我咋说的，三官要是真忙，去忙你的，霍二哥没人做饭，干脆在俺家吃，陪着小范说说话儿。我和你三兄弟又不会说话。”
三官调笑道：“不会说话的是葫芦。三嫂子，你这张嘴巴死人也说活了。”明华娘说：“三官兄弟就是挑刺儿，嫂子说话道三不着两，哪有你会说话。”霍老二说：“我回去给牲口抓把草料，回来吃饭。”明华娘扭着腰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