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04）

    第二天早上，天刚放亮，明华娘下了炕，对着镜子梳洗了一番，霍老二拿来的一坛儿好酒，没舍得让仲森喝，给二哥哥送去。走到街筒子里，赶巧碰上大嫂子，躲是躲不开了，只得硬了头皮往前走，差点和大嫂子撞了个满怀。
    大嫂子说：“他婶子，你急火火地干啥去？”明华娘没好气地说：“嫂子，你不知道，昨天霍老二不知从哪儿喝醉了酒，醉醺醺的，非要给明华提亲，也不知从哪旮旯里，拣来一坛子酒，龌龊煞人了，我给他送回去。”
    明仁娘怕明华娘惹翻了霍老二，嘱咐说：“别郎丧吊脸，有话跟人家好好说，霍老二也是好心。俗话说，恶人还不打送礼的呢。一家门百家提，乡里乡亲的，别闹出笑话来。”明仁娘看着明华娘走远了，笑着说：“脾气属炮仗的，多大年纪了，还这么不稳重。”
    二嫂子家还没开大门，明华娘敲了一会门，只听见院子里的狗，汪儿汪儿地叫个没完，心说，还是人家二嫂子会享福，天光大亮了，还不下炕，比比人家，自己这命咋这么贱？
    明华娘心里一股酸水冒上来。从十八岁嫁到董家门里，几时睡过一个囫囵觉？天明熬到天黑，日子总是匆匆忙忙地过，等把明华嫁出去，家里宽裕一些，也学学二嫂子，踏踏实实吃饭，踏踏实实睡觉。
    明华娘抱着酒坛子，站在人家的门外，心里不发酸是假的，若不是大嫂子进了她的家门，她一定抱回去，才不受着冤枉气呢。二嫂子油头粉面出来开门，见是明华她娘，不好意思地说：“你站了多久了？我以为是谁呢，昨晚上三官叨饬了半宿，起来晚了。”
    明华娘扭着身子进了门，把怀里的酒放在桌面上，小声问：“二哥哥还没起？”明杰娘说：“你二哥不到冒太阳，啥时候早起过？她三婶子，你拿酒来干啥，她三叔才是装酒的肚子呢。”
    明华娘说：“谁让俺是做小的！没有了老人，不孝敬哥哥们孝敬谁去。二嫂，我和你说宗事儿，今儿给明智开锁子呢，孩子快找媳妇的人了，十几年前许下的愿，倒是我这当后娘的来还！大嫂心细的比针眼还小了十倍，这么大的事儿，咋给明智忘了呢？”
    明杰娘笑道：“嫂子那边孩子多，难说样样事儿，做得头尾齐全。”明华娘看了二嫂子一眼，一说起大嫂子，二嫂子脸上冷笑扑啦，昨天她和二嫂子说的话儿，还真管用。
    明华娘说：“二嫂，我是来搬救兵的，咱妯娌三个，大嫂上了几岁年纪，要说干点粗拉活儿还行，到了正经事上，不及你一半儿，你过去和我忙一天，人多嘴杂，万一有些挂碍，少不得让人嚼舌。”
    明杰娘问道：“大嫂过去了？”明华娘撇着嘴巴说：“一大早就过去了！人家怕咱手脚不麻利，给老董家丢了面子，还不紧赶着监工去？”明杰娘进了里间交待了明杰两句，跟明华娘出来。
    明仁娘进了家门，明华坐在院子里梳洗打扮，大娘进来，忙说：“大娘，您咋来得这么早？我还以为您晚一霎来呢。”仲森挑了一担水，晃晃悠悠进了大门，说：“嫂子过来了，我打发明华过去请你呢，你倒先来了。”仲森倒下水，又去挑第二担，回头对明华说：“明华，让你大娘坐一霎，把你大姑，你二大娘一总儿叫了来，今儿不同往常，顶半个公事呢。”
    明华捋着头发，三下两下在脑后挽出一根又粗又大的辫子，在手心里滴了两滴啥东西，抹在头上，头顶上油光光的。明华娘看着希奇，问道：“明华，你搽得啥，咋这么亮？”
    明华说：“不怕大娘笑话，咱不像明杰妹妹这粉那油的。还是去年夏天，我掐了一把儿芝麻花，和桂花掺在一起，在清水里泡了一个秋天一个冬天，不起眼的东西，还怪好用，用了一个春天，头发软和多了。”
    明华娘笑道：“还是俺明华心眼儿多，赶明儿，我让你嫦娥姐姐做一瓶儿，不是稀罕东西，做起来不麻烦。”明华说：“大娘，这法儿还是俺嫦娥姐姐教我的呢，嫦娥姐姐那对大辫子，一直搭到腚沿子了，真是稀罕人！”
    明华拾掇完了，刚要出门儿，明华娘明杰娘一前一后进来了，明仁娘站起来打招呼：“哎哟哟，你们俩咋这么巧？明华预备去喊她二大娘去呢。”明杰娘看了明华娘一眼，冷淡地说：“路上碰上了，自己的事儿，还用得着去喊？倒是嫂子来得谨慎。”
    明仁娘没听出明杰娘话里的意思，脸上堆着笑容说：“本该是我的事儿，许了个大愿，一马虎这么些年过来了，不是明华娘提醒，我早记不得了。”明华娘说：“嫂子坐着说说话儿，我和明华做饭去，一会大姐姐来吃饭。”
    明杰娘和嫂子坐在院子里，天气清亮，太阳在院子里照着一片耀眼的红光，水缸边的杏树上，结满了杏子，向阳的一面，杏嘴儿已是微微的红了。明杰娘不喜欢嫂子叽叽喳喳，满地唾沫星子乱飞的乌鸦嘴，妯娌俩一直没有红过脸儿，这么些年了无论嫂子说啥，她懒得和她计较，大嫂子不像明华娘有心计，嘴快得像刀子，心软得像豆腐，心直口快，啥时得罪了人也不知道。
    明仁娘是个嘴闲不住的人，明杰娘脸上没有笑容，忙问：“明杰起来了吗？这些日子明杰活路，越发长进了，比起嫦娥来一点也不差，说起来明杰小了一岁，心里灵透着呢。”明杰娘冷笑着说：“明杰哪儿敢跟她姐姐比，咋咋呼呼，没点儿正形，家里人都看着不顺眼，外人不知咋笑话呢。”
    明仁娘早把昨天的话，忘到脑后了，听明杰娘一说，没当不好的话听，噗哧一声笑了，说：“孩子哪儿是咋咋呼呼，明杰性情儿直爽，小嘴巴能说会道，倒是嫦娥性子腼腆，论起处事儿，不及明杰一半儿。”
    明杰娘没打算和嫂子恼下去，谁知明华娘安得啥心肠？说起来当大娘的说侄女两句，也合着情理，嫂子夸赞明杰是真心的，不由转怒为喜，笑着说：“孩子哪儿有不对的地方，嫂子，当面说给她，闺女家大了，不比小时候，要是天天哄着她，她哪儿知道天高地厚。”
    老姐姐吃了早饭才过来，三个兄弟媳妇一团和气，在跟前陪她说话，心里自是高兴，说：“在村里咱董家算是大户人家，俗话说，家和万事兴，一家不合万人欺。凡事有个商量，多好！从今儿个起，你们妯娌仨，谁也别拿自己当外人，不许再像乌眼鸡似的，你争我斗，让外人说三道四。”
    明华娘说：“老姐姐，大嫂子领着我和二嫂子，一家人和和睦睦，谁敢嚼舌头，我撕了她的嘴。”明杰娘抿着嘴巴笑，明仁娘说：“明华娘，你腰里少了个物件儿，倒比她三叔能干多了。”姑嫂几个痛痛快快笑了一阵，男人不在跟前，这班女人啥话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