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01)
万物因时受气,因气发生,时至气至,生理因之。今人雷同以正月为始春,四月为始夏,不知阴阳有消长,气候有盈缩,冒昧以作事,其克有成者,幸而已矣。——《农书·天时之宜篇》
第八章
红线毯,择茧缫丝清水煮,拣丝练线红蓝染。染为红线红于花,织作披香殿上毯。这句诗来自白居易的《红线毯》,说的是养蚕缫丝纺织的辛苦,一匹织品锦绣灿烂,蚕农丝工多少眼泪赚来的?朱伯庐说,一丝一缕恒念物力维艰。织丝不易,丝贸生意不好做。明和初来三番当学徒,店主经营的也是蜀锦湘绣,对丝绸生意了如指掌。
明和的绸缎庄取名“六和庄”,专营锦帛绸缎针织绣品面料,宝号是仲林起的,六为顺,和为贵,名头儿越来越大,在三番没有不知道“六和庄”的,富贵人家,红男绿女,一年的衣裳差不多来自“六和”。
三番绸缎生意一直红火,这里边有渊源,周边地界自古有植桑养蚕,缫丝纺线的传统,桑园遍地,家家饲蚕,户户纺丝,原料上占了上风。三番自古有“旱码头”之称,三省交汇,商贾云集,铺面林立,尤以丝纺最盛,缫丝、纺织、印染、布匹,风生水起,吸纳了不少南北商家落户三番。
十六岁出来做学徒,不到二十自立门户,说起来,干买卖明和是童子功,头脑活络,善于经营,不几年工夫“六和庄”生意做大了。三番的大买卖,除了明和的“六和庄”,还有一家“云锦里”,“云锦里”是八里堡魏家魏子祥的生意。
魏家有一家染厂,大生意在染厂,“云锦里”卖的是自家的染品,除了绸缎,经营各种花色布匹,尽管“云锦里”在行里翘首,明和的“六和庄”不见得吃不饱饭,怎么说“六和庄”也是老买卖,又是单一经营,若在绸缎上叫起阵来,“云锦里”也未必赶得上。
今晚明和破例在家里设了小宴,招待客人。客人是雅珍的堂兄陈雅敬,陈先生在三番镇做了几年镇长,也下水做起了买卖,起得生意也是印染。陈雅敬在官场里混熟络了,生意到底靠的是人气儿,人气旺盛,无论啥买卖,因火起势,财源滚滚。另一位客人是洋教会的朴洛亚,从水灵降生的那天起,水灵认了朴洛亚做教父。
菜是从观月楼叫进来的,满满一桌子。雅珍从头到脚光光鲜鲜,一边是娘家的堂兄,一边是水灵的教父,不用避讳,大家都是见过世面的,又亲近自然,好说话好敬酒。
这一桌子人,除了堂兄一人不在教,大家都是耶稣嫡亲的奴仆,菜上齐之后,自然是永继不离的祷告,好像耶和华就在身边,陈雅敬在一边看着教徒们如此虔诚,不禁哑然失笑。
明和端起酒杯,郑重地说:“年前,爷爷跨鹤而去,热孝在身,没心情请大哥过来坐坐。”他看了雅珍一眼说:“不是雅珍提醒,今儿这个小聚,不定在什么时候呢。想想往年多么热闹,从年初一到十五,哪一天不是泡在酒场里?雅敬大哥,朴洛亚,我敬二位一杯。”
陈雅敬是雅珍的堂兄,论年纪比明和大了几岁,人还算随和,听明和一说,轻轻干了酒杯里的酒,说:“明和,令祖是高寿之人,是悲也是喜。俗话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到了这个年纪,也是前世修行好。明和,我说句你不高兴的话,人过四十就走回头路了,到了今天,咱们这些人正应该好好享受生活,所以,这生意场上,也要学会排遣自己,挣了是一喜,赔了也是一喜。古人说,福之所倚,祸之所伏。不是没有道理的。”
陈雅敬说完,雅珍说:“大哥说得一点不假,要看什么人家。董家不像陈家,多少趁点儿家业,董家一家老少指望明和呢。六和庄是有些进项,四下里一分,还剩下什么?”雅敬说:“我不知道你们还有这么一出,六和庄不是祖上的产业,凭什么大家分。”明和说:“我们没分家,我在外面不照应些,一是失了为人子的本分,二是家里待我不薄,帮多帮少在情理之中。”
朴洛亚对中国的事情,永远搞不清楚,他听明和说起家里的状况,问道:“明和先生,你嫂子现在怎么样了?孩子还好吗?”明和端起酒,向朴洛亚点头示意,感激地说:“朴洛亚,我向你致谢。前几天,嫂子还问你呢?”
朴洛亚翘着大拇指说:“你嫂子是个大美人,是安琪儿,圣母玛丽亚。你家里的老婆婆不太欢迎我。”明和笑道:“中国人的规矩,最亲近的男人,也不能进产房。”朴洛亚说:“水灵也是我接生的,这有什么?中国人太守旧了。”
酒过一巡,明和有些不胜酒力,头脑昏沉,坐在一边说话。雅珍有些酒量,娘家人在跟前,来了酒兴,陪着堂哥和朴洛亚一杯接一杯地喝。陈雅敬说:“明和,咋天我请魏子祥小坐,他想把云锦里盘给你,让我问一声,你有没有这个意思儿。”明和摇头说:“魏掌柜开玩笑呢。云锦里正在火口上,他哪儿肯割让?”
陈雅敬说:“魏子祥是个实在人,对他来说,云锦里最多是个铺面儿,怎么能跟染厂相比?云锦里表面上红火,实则亏着买卖呢,掌柜不是自家人,怎放得了心!他一个染厂还自顾不暇,哪有闲心操心云锦里?他让我给你传个话儿,你要有意思,让我做个中人,你们两家抽个空闲两下里谈谈。”
内兄不像诓骗他的意思,问:“不知魏掌柜啥条件?”陈雅敬说:“条件嘛,魏子祥的意思,云锦里无论到了谁手里,柜上规矩不能动,字号不能改,云锦里经营他魏家的染品。”魏子祥要把铺面盘出去,到了外人手里,竞争自是难免,忙说:“只要价钱合适,烦请大哥给我盘下来。”陈雅敬说:“这才是正理。”
喝完酒,客人要走,雅珍说:“春天夜长,难得闲散,不如今晚搓一把。”她看了明和一眼,说:“从过了年到现在还没消停下来,家里事务多,碍着太爷的丧事,明和顾在生意上,哪有工夫玩?手正痒痒呢。”雅敬听妹妹一说,一时走不了了,朴洛亚玩了几回,正在兴头上,听说打牌,跃跃欲试。
摆下牌桌,刚搓了一把,铺子里的肖掌柜打门进来,伏在明和耳边小声说:“老家里来人了,人在铺子里等着呢。”明和皱了下眉,一边和牌一边问道:“谁来了?”肖掌柜说:“你大哥,还有一位不认识。车上有病人。”肖掌柜看了朴洛亚一眼,说,“听说要请洋先生呢。”雅珍烦躁地说:“肖掌柜,你咋不把他们带过来!”肖掌柜说:“我怕这里说话不方便。”
明和说:“大哥,对不起了,有空儿我和雅珍家里看嫂子去。”雅敬是个懂事理的人,说:“去吧,看病要紧。雅珍,家里来人,你也过去看看吧。”肖掌柜等着明和发话,明和说:“肖掌柜,麻烦你再跑一趟,把他们领到朴洛亚的诊所,我和朴洛亚马上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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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桌子人,除了堂兄一人不在教,大家都是耶稣嫡亲的奴仆,菜上齐之后,自然是永继不离的祷告,好像耶和华就在身边,陈雅敬在一边看着教徒们如此虔诚,不禁哑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