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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05)

    吃完早饭,范立田和明礼驾着骡车往地里送粪,明仁家的大青骡子一般人使唤不了,性子糙烈,动不动尥蹶子,范立田不慌不忙挽着嚼子,轻轻梳理着骡颈上长长的鬃毛,牵着骡子嗒嗒地走,大青骡子很驯服,坐在骡车上的明礼,感到吃惊,在心里叹服范立田,不愧是庄稼把式。 往回走的时候,小范上了骡车,太阳暖烘烘的,开冻的河流哗哗作响,河岸的柳梢头,慢慢绿了起来。
    范立田望着远方,远方的天空很蓝,很高远。他嘴里轻轻吹着口哨,调子很热烈又很悠扬。明礼的心里也开朗了起来。范立田问明礼:"多大了?上过几年学?"明礼是个闷嘴葫芦,心里却清澈得很,他一直看着范立田的侧影,他觉得范立田是个不错很好的人。
    明礼说:"过了年整十九岁,三月三生日。没上几天学,二哥教了一些,《贤文增广》、《千字文》、《朱子家训》、《杂字》。范大哥,庄稼人上学没用。"范立田点点头又摇摇头,笑了,说:"你还叫明礼呢,不上学怎么明理?比如说你们兄弟五人,是按仁、义、礼、智、信排序的,说的就是人的五常之性。你是'礼'字,原本是个通达的人,可埋在这八里洼,一辈子最多是个庄户人。"
    听了范立田的话,明礼在心中暗暗点头。明礼说:"范大哥,我该咋办?明知当庄户人没出息儿,眼前没一条道儿,不干庄稼干啥?"范立田笑笑,摇摇头,看着远方说:"从前有一个得道的仙僧,有一天下山化缘,在山下他看到一截朽木,觉得扔在山里可惜,就把那截朽木扛进了僧房,把朽木分开,一块儿雕成了菩萨,供在了神龛上,另一块做成了地板,铺在僧房的过道里。"明礼静静听着,眼睛分外明亮。
    范立田说:"晚上他做了一个梦,菩萨笑眯眯地向他点头,拜了又拜。地板却哭着说,我和菩萨本是一块木头,一条根儿长出来的,凭啥他被刻成了菩萨让人供奉,凭啥把我做成了地板让人踩着?"
    明礼不解其意,等着范立田的下文。范立田一笑说:"人是一样的人,有的人上了学,学了文化,得了见识,有朝一日成了菩萨,有些人一辈子守在家里,就做了一辈子地板。"
    明礼想了半天说:"村里老麻子说,人就是个命,一辈子的事儿,都在八字上占着呢。"范立田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老天弄人的事儿也是有的,可你如果不出去闯荡闯荡,你就是个赶骡子的命。"
    范立田在仲相家住了几天,除了跟仲相说说话,帮着干家务活,晚上就坐在小房里看书。明杰和范立田慢慢熟络了,一有空就往小房里跑,给范立田送饭送水,变得乖巧起来,有时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范立田写字,范立田笑微微地教明杰识字。
    明和也有让妹妹念书识字的打算,偏是明杰不愿读书,跟着明义上了几天学,一时头疼脑热,不好逼她,一个清亮亮的女孩儿家,读不读书没啥紧要。范立田是个文静的人,明杰娘心里却另有一番意思。
    晚上和仲相商量明杰的婚事儿,明杰一天大似一天,十七八岁的姑娘,该提亲事了。明杰娘说:"我看着小范心里怪热乎。她爹,你讨个小范的意思,我有心把这份产业托付个放心的人。明和在三番有家口有产业,明谦不是庄户地里的种子,不知落在了哪里呢。明杰是个娇娃子,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怎么放得了心。"
    老婆想得荒唐,仲相只是摇头,别说小范没这个意思,小范是无根的人,哪儿靠得住?仲相说:"范参谋是队伍里的人,吃扛枪饭的人,不如云游的和尚,不定哪一天开拔了,人影儿也见不着。"没几天,范立田慢慢和村里的人有了些交往,到了晚上,出去找人说话拉呱。
    明礼吃过晚饭,凑着灯火看书,二哥每次回来,总忘不了给明礼带些书,一再嘱咐明礼,但凡庄稼地里有些闲空,不要忘了读书,世道越是不平稳,读书人才越是显得金贵。
    董家孩子多,没有多余的家产供他们上学,明礼好学上进,家境不好,上了几年小学,被爹娘扯下来帮着明仁种地,只好半途而废。今天听了范立田的话,明礼心里豁然开朗,恨不得扔了锄把子,出去闯荡一番。
    嫦娥在三哥的一边誊鞋样子,嫂子屋里有一本厚厚的《资治通鉴》,里边装满了鞋样子,趁着现在不忙,春天里生活少,她想给三哥四弟做几双鞋子,把鞋样子裱在袼褙上,一双双旋下来。明智过继到三叔家去了,哭闹了几天,爹娘连哄带呛才在那边住下来。
    听到门响,嫦娥忙扔了鞋样出去开门,见是一个穿军服的人,心里一阵慌乱,她听明礼说起过,范立田是个博学多才,又会使唤牲口的人,庄稼活样样精到,嫦娥的心里早有个影儿,一眼看见范立田,心头一阵儿急跳,红着脸把范立田让进来。范立田好像对嫦娥早就熟悉,笑着问道:"是嫦娥妹妹吧?"嫦娥不敢出声,跟在范立田的身后,看着他宽厚的肩膀,精精神神的打扮,心里又扑腾起来了。
    范立田进了里屋,明礼慌忙站起来说:"范大哥,你咋来了?"范立田笑了笑,朝炕上偎靠在被褥上吸烟的董仲林,微微躬了躬身子,笑着问:"大叔,您老身子好些了吗?"仲林耳朵里对范立田早有了一些印象,刚要起身还礼,范立田却在仲林的身边坐下了。
    仲林问:"小范,在村里还住的惯?穷乡僻壤,哪儿不周全,你多担待。"范立田说:"我老家也在农村,山水不一样儿,人情还是一样的。"说话的空当,嫦娥泡上一壶茶,捧在掌心里递给范立田,低低地说:"您喝茶吧。"
    仲林说:"听仲相说,范同志有公事在身?不知范同志忙啥?"范立田笑着说:"半月前,八路军在华南打了打胜仗,急着补充兵马,想征集一部分兵马送往前线。董大叔,您老在村里德高望重,少不了您老人家出来说句话。俗话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抗日是全民族的大事,咱们不当亡国奴。"
    仲林在喉咙里笑了两声,说:"小范,你高看我了,我一个痨病秧子,说起来,也是个讨嫌的人,草药吃多了,肚子里剩了一腔虚火。小范啊,八里洼上千口人,只要喘气的都交了抗日捐,眼下国家艰难,百姓也艰难呢。大叔啊老了,扛不动枪,吃不动饭,有心劲没有人力了。"
    范立田说:"大叔,您老说的,我听说了。八路军没在三番收一文钱的抗日捐,现在八路军在前方作战,一天四两粮,生活艰苦着呢。除了在当地筹粮,我们不想让老百姓担饥荒。等打完了日本鬼子,老百姓日子就好过了。"
    仲林闭着眼睛不愿多说话,停了一会儿,问道:"小范啊,时局咋样儿?"范立田说:"战争形势一天比一天明朗,日本鬼子吃不住劲了,苏联红军进入东北,小日本马上完蛋了。"
    坐在一边看书的明礼,心里早已澎湃起来,十九岁正是扛枪打仗的年龄。他想了想说:"范大哥,我想参加你们的队伍,你同意吗?"范立田说:"当然同意。不知大叔有没这个意思儿?"
    董仲林脸色一沉说:"范同志是啥章程?两丁抽一?"范立田说:"不是,我们是自愿,只要愿意当兵打仗,为国家出力,我们举双手欢迎。"仲林冷着脸说:"那就让孩子在我身边吧,我这身子活不了几天了。"
    嫦娥嗔怪地喊道:"爹!您说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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