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01）

    锄头有雨润非常，此是田家耐旱方。果使锄头功绩到，结多得米更精良。--王恽《劝农诗》
    第五章
    水生正月十九满月，在董家算桩大事儿，不是太爷走得匆忙，少不得合家欢庆一番。大丧刚过，太爷尸骨未冷，水生的满月酒，有股淡淡的苦味。依明仁的意思，满月酒还是要喝，老太爷过世，董家乌云压顶，一点喜庆也没有，爹娘和三叔一家也生分了。
    大年初一，三婶子没过来拜年，爹说："明仁，你们几个谁到你三叔家拜年，我砸断谁的狗腿！"明仁兄妹不敢惹老爷子生气，没到三叔三婶跟前磕头。明仁想借水生的满月酒，把叔婶请过来，跟爹娘说句软和话，爹娘一高兴，两家就锔合起来了。大事过去了，爹娘不是为了十五个大洋，三叔做得确实过分。
    晚上，明仁两口子睡不着觉，商量水生的满月酒，如何置办，明仁的手里还有几块钱，满打满算，过水生的满月，不至于闹饥荒。明仁说："三家里老人孩子，怎么也得三桌。"明仁坐在被筒里，点了一支烟卷儿，淑云抱着水生喂奶，水英和水莲睡在明仁的脚头上。
    淑云看着怀里的儿子，愁眉苦脸地说："他爹，明日你问霍三叔一声，有没猪蹄子，没奶水咋办？愁煞了！"淑云掀起袄角，一双**像一对空皮口袋晃荡着，奶头上有隐隐的血丝。淑云说："水生睡不踏实，大人咋也好说，孩子快出满月了，哭起来一点劲儿也没有。"明仁捏碎烟头，皱着眉说："过了这一阵子就好了，开了春把地好好拾掇拾掇，二亩半老林地，咋说也能吃饱饭，粮食盈余多了，日子慢慢赶上趟头了。"
    明仁想起一件事来，"明和说，让我把老林地种上桑条子，茧花值钱。去年三官养了三铺蚕，赶上几亩庄稼呢。我心里没数，蚕这东西娇贵，不好掇弄。"淑云说："明年水生正占人，地里的活儿，我帮不上你的忙，养蚕喂蚕，俺在家为闺女的时候，也伺候过，揽着孩子也能干。你听明和的吧，明和有心帮你，怕落闲话，你养蚕他收茧花，价钱上好照顾呢。"
    明仁心里有了数，脸上舒展开，扯到水生的满月酒上。明仁说："外人呢，我想叫三官过来坐坐，这一阵子，三官给咱家出了不少力，我正愁着没法答谢人家。"淑云说："别的我不管，一定叫明和兄弟回来，俺娘俩这条命是明和拣回来的。不知老毛子来不来，能来也不叫他来，这一阵子听了多少闲话啊！"明仁说："明和帮了家里大忙，我心里记着呢。老毛子这段情分儿，早晚得报答，等一年说吧。"
    淑云哄孩子睡了觉，点上灯火给明仁做鞋子，一边纳鞋底子一边说："你还是讨爹一个主意吧，他老人家不同意，你有千条主张也白搭。"这一阵子，明仁两口子受了多少惊吓，日子总算平稳了，眼看淑云就出了满月，这一月子没见太阳，脸上白生生的，越发显得眉清目秀。
    明仁看着淑云的俊俏模样，一把搂住了淑云的肩，嬉笑着说："淑云，再给我添个儿子吧。"说着一口气吹灭了灯盏，淑云在黑影里犹豫着说："他爹，孩子还没睡死呢。"
    吃了早饭，明仁套上大车，起了牲口圈里的粪，往老林地里送粪，路上碰见了三官，两人站住了。三官剃了胡子，衣裳干净，手里提着两封点心，好似要出门儿。三官说："今年闰二月，春脖子长着呢。为了你这长孙地，差点儿要了我的命，你三婶子见了我，乌眉灶眼，恨不能把我吃了。"
    明仁问："三官，你上哪？"三说："你三婶让我给明华说媒去，明华才多大点孩子，谁知这娘们想的啥。"明仁想起三官给嫦娥提的那门亲事，碍着太爷的丧事，一直没跟爹说，问："亲家是哪儿的？"三官说："八里堡魏家。上月和你说的，你没当事儿。"
    明仁说："三官，想喝酒你说一声，别掉进酒缸淹煞了。"三官苦笑说："你不当正事儿，却来怪我。一家女百家提，你三婶子赶到我门里，你让我说啥！"明仁挥挥手赶着大车走了。
    到了老林地跟前，远远看见一个人影儿在地里蹲着，爷爷的新坟堆得高高的，想起爷爷的好处，一时泪蒙了双眼。年前他上南乡的头一天晚上，去看爷爷，爷爷拉着他的手说："明仁，这些天你别走远了，我觉得身上不好，你不在跟前，爷爷心里不踏实。"想想才几天的事，爷爷已是为神的人了。
    那天找老麻子给太爷打卦，老麻子说爷爷是高寿之人，福寿双全，不该今年有灾凶，不是冲撞着啥了吧？明仁听麻子爷说，心里一阵发紧，不会是水生小畜生犯着克相吧？
    明仁把水生的八字说给麻子爷听，麻子爷掰着手指算了一遍，说："正是这个小畜牲命里犯克！明仁，不得了，你家要出宰相！这个水生，必定是个大福大贵之人。太爷占着福寿，命里不该有重孙。当年，包老爷一落地，包家爹娘也是扛不住包老爷的洪福，才折了寿命。"
    明仁听麻子爷说卦，心里又忧又喜，他渴望儿子有出息，得个一官半宰，也不枉了一家人的期盼。明仁嘱咐老麻子别四处乱说，让人家知道了，还以为董家生了个灾星。看见太爷的新坟，明仁心里愧疚了一番，命里注定，谁又能奈何得了！进了老林地，三叔蹲在地上，攥着一把土发呆，明仁想，三叔舍不得老林地呢。
    明仁停下车，三叔帮着明仁卸车，一张灰脸拉得老长，明仁心里不是滋味儿，"三叔，这地还是您种吧，随便哪里给我一块地，咱爷俩谁种也是一样儿。"仲森说："明仁，该谁的就是谁的，三叔早想把老林地给你，当不了你三婶的家。有日子不见你爹了，你爹身子咋样？不想惹你爹生气，还是把你爹气着了。"三叔不停地叹息，眼圈阵阵发红。
    卸完了粪，明仁从怀里掏出一刀纸，在太爷的坟前烧了，爷儿两个在太爷的坟前坐下。明仁捻了一根烟，递给三叔说："刚才在路上碰上三官，三官说给明华妹妹说媒去。三叔，爷爷尸骨未寒，明华妹妹还小呢，妹妹到了年纪，过了爷爷的周年也不迟。三叔，您不怕人家笑话？"
    三叔一声长叹说："你明华妹妹啊，受够了你婶子的气，你婶子提出来，我也没拦挡。我顾不得脸皮了，随你婶子去吧。明仁，你婶子听你的，得空儿说说她，你看家里闹的，我没脸进你家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