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02）

    仲森两口子过来晚了，给太爷磕了头，行完了礼，坐在一边，陪太爷说话。董仲森身后无子，养了六个闺女，两口子的意思儿，过继仲林家的老三明礼做儿子，两口子商量了半宿，预备今天和老大家把话说开，让太爷做主。见了大哥，仲林脸上不好看，话到嘴边，只好咽下去了。
    仲森的意思儿，明礼过年十八岁了，过来就能干活，转个年头儿给孩子说上一门媳妇，往后过太平日子。以前和大哥说过这事儿，大哥没明说，意思想把老四明智过继给他。明智十四岁，正是吃闲饭的年纪，孩子是好孩子，没几年工夫长不成人，仲森没敢答应大哥，这事儿搁下一阵子了。
    明华娘在屋里踅摸了一阵儿，没见大嫂子，问："二嫂，咋没看见大嫂子？老人家的好日子，她倒沉得住气！"明杰娘向她摆手，明华娘偏不明白二嫂的意思，问："二嫂，淑云身上不好？这两天没见淑云的影儿，敢情到月头了。"
    仲林听了只是摇头。明华娘说："还是大哥大嫂有福气儿，赶明儿抱孙子了。不像我和你三兄弟，养了一帮子赔钱货。"仲林说："女孩子不能接续香火，也是董家的骨肉，养啥指望啥。"
    二嫂子怕明华娘说出不中听话来，拉了明华娘一把，说："她婶子，让他爷儿几个说话，厨房里忙不过来，你过来跟我搭把手。"妯娌俩出来，明杰娘小声说："你没看见大哥的脸色？淑云难产，这会儿不定咋样呢。"
    明华娘愣了半天，说："淑云真是可怜，上辈子没行好，摊上嫂子这么个促狭婆婆，吃多少屈！嫂子天天跟媳妇儿拿大，把淑云管傻了，没见她这样的，好似就她会当婆婆。"
    明杰娘说："咱们是婶子，不算外人，有心疼她，怕嫂子说三道四。嫂子的脸够人看的，淑云心惊胆战，不敢多说一句话。"明华娘说："二嫂，咱俩过去看看，淑云但凡有个不好，碍着娘们的情分儿，不过去问一声，心里过意不去。"明杰娘说："我打发明杰过去了，等明杰回来听个动静儿再说。"
    妯娌俩正说着话儿，明杰捂着脸进来了，两人吓了一跳，明华娘把明杰拉到一边问道："明杰，你嫂子咋样了？"明杰一时幽咽难禁，呜咽着说不出话来。明杰娘着急地说："小姑奶奶！你倒是说话呀？"
    明杰抽噎着说："嫂子不好了，大娘在家里哭呢。"明杰娘往堂屋里瞅了一眼，嘱咐说："明杰，守着你爷爷别掉泪，你爷爷问起来，就说你嫂子还不到时辰，过了今天才有动静儿，你大姑在跟前侍候着呢。听明白了没有？"说完，妯娌俩一前一后出了院子。
    大姑急得直跺脚，明仁娘不进屋，嫦娥听着嫂子一声接一声有气无力的呻唤，吓得不敢近前。淑云吃力地说："大姑啊，您把孩子拖出来吧，别怜惜我。这是命，这是命啊！我的娘哎，让我死了去吧。"大姑被淑云叫唤的心里乱颤，生孩子难产，她见得不少，搁在别人家少不得硬了心肠，生拉硬拽把孩子拖出来，淑云是她的侄媳妇儿，下不得狠心，下不了狠手。
    大姑抹着淑云头上的汗水，安慰道："孩子，你使劲憋住一口气，稳住神，大姑想办法，让你把孩子生下来。"淑云头上笼着汗水，拨弄着头说："大姑啊，我快不行了，别让俺娘撒急。水英，水英呢？"
    大姑把水英叫过来，水英站在淑云跟前，哭着说："娘，你等俺爹回来啊。"淑云抓着水英的手不放，流着泪说："水英，你是姐姐，水莲还小，帮你爹把水莲拉巴成人。娘不行了，娘要去了。"淑云说完，又昏睡了过去。
    明杰娘明华娘一前一后进了院子，明仁娘看见妯娌俩，一腚坐在院子里，放声大哭起来："哎哟哟，塌了天了！我做得哪辈子孽啊，淑云，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淑云啊，多记着娘的好处吧，娘不是狠心的人啊。"
    明杰娘明华娘解劝了一阵儿。明华娘说："嫂子，别咒淑云了，孩子好好的！"明仁娘说："她婶子，我摊的啥事儿呀？没做见不得天日的事啊，初一十五没少烧香磕头，老天爷咋跟我过不去。"嫂子不听人劝，明杰娘拉着明华娘进了产房。
    明杰娘见了姐姐，两眼噙着泪说："我的老姐姐，你好歹救淑云一条命，我给你跪下了。"明杰娘给老姐姐跪下了，大姑把明杰娘拉起来，抹着眼角说："我也不顶用了，快去搬救兵吧。晚了，淑云这条命就没了。"
    明华娘俯在淑云身上哭着说："淑云，咱娘儿俩还没亲够，你不能走啊，婶子跟前就你这么个知心人，你可不能撇下婶子走了。"明杰娘把着淑云的脉门，哭着说："淑云，你是个有良心的孩子，婶子跟前不能没有你啊。"
    好似睡梦里，淑云隐隐听见有人哭喊，眼前一派浓雾，一派深黑，好似走在云里雾里，又像是走在天上，四下里鸿蒙一片，哭声越来越真切，使劲地睁开了眼，模模糊糊看见两个婶子的脸，不由哭了，说："婶子，媳妇儿不孝，让您挂心了。媳妇儿先走一步，来世再孝敬您老人家。"
    明杰娘哭着说："好孩子，你是个有心人，孩子落了地就好起来了。"淑云睁开了眼，明华娘连叫了两声"阿弥陀佛！"对老姐姐说："姐呀，你好省照看着孩子，我去搬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