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01）

    天地之间，生物所居，顺阴阳之道而生存，逆阴阳之道则戕亡。万物分阴阳，始于五行，终于易理--《黄帝内经·素问》
    第二章
    从腊月初一搬到仲相这里，老太爷身上宽松了，仲相屋里烧地炕，炕头上暖煦煦的，不像仲林屋里，白天伸不出手，夜里蹬不开腿。仲相家孩子们不在身边，家里和静温暖，明杰娘性情好，每日里依着老人的心性做些好吃的，来了这几日，老太爷的脸上慢慢见了血色，有了红润。
    往常的日子，老太爷睡到冒太阳才下炕，今儿不同往常，明杰她娘天不亮就起来了，给老太爷倒了夜壶，做了一碗圈圈面，俯就着老太爷在炕上吃了，给老太爷烘暖了棉衣，帮着老人穿了新袄新裤。衣裳是明杰娘熬眼赶出来的，里表三新的夹竹绸长袍，紫微微的八扇帽垫，又柔又软的棉鞋。老太爷穿戴起来，倒也精神矍铄，神采奕奕。
    仲相是个至情至孝的人，一手拿着镜子，一手握着剪子，把老太爷的雪白胡子修剪整齐了。老太爷这把胡子，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像一抹儿银索。少年两道眉，老来一副须。不看吃用穿戴，这一把银亮的胡须，老太爷定是个有福高寿之人。老太爷让儿子媳妇收拾熨帖了，端端正正，坐在了太师椅上。
    仲相拱手朝爹参了两参，拜了两拜，笑微微地说："爹，不等大哥和老三了，我和明杰娘先给您老人家磕个头。"仲相明杰娘在老太爷脚前跪下，磕了三个响头。仲相说："爹，祝您老人家身体康宁，福寿无疆。"董老太爷笑微微地接受着儿子儿媳的叩拜。
    仲相公母俩行完了大礼，老太爷问道："仲相，孩子们回来吗？"董仲相说："明和记着您的好日子，这阵儿正往家赶呢。明谦明秀过了小年才放寒假，今儿怕是回不来。"老太爷本是个少话的人，点点头也不多问。
    外面咳嗽声响成一片，老太爷皱了皱眉。仲林身子一年到头不见好，年轻干活不惜力气，累出一身病，明仁娘性情不比老二家里，饭食不精细，不会心疼人，仲林身子一年不及一年。
    明仁请了几回大夫，给爹瞧病，大夫掐了脉，说仲林五福不全，肺金火重，难有万全之策。按着方子吃了几剂，明仁手里没几个活便钱，吃吃停停，仲林这病一时除不了根儿。
    仲林进门撩袍跪下，一个响头磕到地上，说："爹，我给您老人家磕头了！"仲相把大哥搀起来，老太爷怜惜地说："身子不好，你多躺一会，爹不怪你。"仲相忙把大哥扶到太师椅上，和爹一左一右坐着。
    仲林路上走得急了，一阵儿急喘。仲相给大哥轻轻捶打着背，说："他娘，别愣着了，快给大哥做口吃的。"仲林挥着手，说："啥也别弄，我吃不下。"仲林满脸愁苦。
    明杰娘问："大哥，嫂子咋没和你一块过来，淑云躺下了？"仲林不想让太爷跟着担忧，弟媳妇一问，倒不好隐瞒了。仲林看了一眼太爷，太爷一脸惊怵。在太爷眼里，淑云是长房长孙媳妇，处处高看淑云一眼。
    仲林说："明仁娘说，淑云临盆儿了，是不大好呢。也是命中注定，水英水莲都是顺产，偏偏男娃都是逆产，这一关不定淑云闯过来呢，听天由命吧。"仲林眼圈红了，明杰娘安慰道："大哥，你别心焦，淑云是个孝顺孩子，不是厉害人。淑云占着吉相，亲家说生她的时候，三星在天，正在卯时，也是好时辰。"
    老太爷喉咙里一声长叹，问道："没去叫你大姐姐？"仲林说："嫦娥去叫了，有老姐姐在，您老宽心吧，吉人天相，但愿淑云母子平安无事。"老太爷听了，默然不语。
    大姑进了西屋，淑云躺在炕上满脸是泪，水莲拱在淑云怀里吃奶，大姑说："嫦娥，快把水莲抱出去。媳妇也是人，你娘啊，一眼看高一眼看低，没疼没热的！"嫦娥找了个棉袄，把水莲抱走了。
    大姑说："好孩子，你甭怕，大姑在这里呢。"淑云咬着牙关说："大姑，媳妇差点儿见不到您老人家了。淑云福浅命薄，在爹娘跟前不能尽孝道了。大姑啊，媳妇有个好歹，您可别怪我。"
    大姑眼里滴下泪来，说："淑云，不许说没志气的话。今儿是你爷爷生日，你爷爷啊眼巴巴的盼着抱重孙子呢。明仁不在跟前，你可千万挺住。"淑云紧咬着嘴唇含泪点头。
    大姑把朱砂倒进碗里搅了搅，炕里炕外洒了一遍，双手擎着桃木剑，口里念念有词："天罡星，地煞星，我家有个扫帚星，家里大鬼小鬼能躲的躲，能逃的就逃。三尺桃木剑，挂在炕跟前，菩萨天神来护佑，护持母子得平安。"
    大姑念叨了一阵儿，把一口神水喷在淑云脸上。嫦娥扒来一簸箕草灰，铺在淑云身下，上面盖了白布，淑云闭着眼睛躺在白布上，脸上全无血色，浑身憋得青紫。大姑看了一眼淑云下身，一双孩子的小脚露在外面。淑云气若游丝，说："大姑啊，保孩子吧，媳妇儿命贱......"
    明仁娘跪在天井里，朝着老天不住地磕头。"老天爷呀，我有罪啊，您老人家降罪给我吧。过往的菩萨，巡行的神灵大仙，管事儿的元帅，您老人家行行好，千错万错，我老婆子替孩子兜着呢。"
    大姑含泪出来，厉声问道："他妗子，留大人还是留孩子？"姐姐这一声问，明仁娘吓得瘫倒在地上。姐姐说："你说话啊，平日里孩子多孝顺啊，你没拿着孩子当人待！"
    明仁娘咬着牙根儿说："老姐姐，不是我没良心，明仁不能没后人，是大喜留孩子，是小喜保大人。老天爷呀，您杀了我吧。"大姑没想到明仁娘说出这么促狭的话来，气得直跺脚，说："明仁娘，这话可是你说的，你把淑云娘家人找来说句话，我可不担这个官司！"
    明杰进了门儿，大娘跪在天井里哭，心里一惊，大嫂子不好了！想起平日里大嫂的好处，掉下泪来。明杰把她大娘扶起来，说："大娘，爷爷不放心，打发我过来问问大嫂子咋样了？"明仁娘哭着说："你大嫂子不行了。明杰呀，大娘的命，咋这么苦！"明杰安慰了大娘两句，抹着眼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