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河国宴”
这一天,由于天色已晚,我们没来得及回县城。 麻书记又把我们请进安置在他的贵宾室里。
不过,这次请客的不是麻书记,是老首长。他请麻书记为他准备了一桌“苗河国宴”,他要用乡里最盛大的宴席来感谢地方的领导和他最伟大的恩人。
公社食堂的除师傅也真不赖。经他一整,桌上竟整出了八盘八碗十六道菜外加八个碟儿来。虽然不是山珍海味,却也都是苗河招待尊贵客人的美味佳肴。这八盘虽然也是乡间常见的鸡鸭鱼肉,但你以为就是那么普通么?鸡是普通土鸡没错,但那除大师却是将杀好的整鸡,用草药秘制配方,香叶和芭蕉叶包好后糊上黄泥,放入炭火中烤熟的切片鸡。此鸡的烤法与“叫花子鸡”的烤法差不多,但又比“叫花子鸡”多了几多药制秘法;鸭虽然也是湘西山里的怀鸭,但却是用湘西特有的茶油黄焖的子鸭;那鱼虽然也是新鲜活鱼,但却是当地“渔头”师傅特地从苗河河里叉来的活蹦乱跳的桂花鱼;肉虽是普通家禽兽肉,但也是各有特色。回锅腊猪头肉那是苗人的最爱;盐炸小黄牛肉、清炖羊羔肉都是湘西特产;卤制贵州驴肉和七星山辣椒干焖而成的野兔肉很是难得一见。八碗呢,八碗则是湘西独有的地方小菜和山珍佳品。嘚,一碗独具特色的用糯米饭和蔬菜封坛腌制而成的苗家醅菜;一碗香菜凉拌黑木耳则是山中珍品;那碗猪血豆腐和那香葱和渣,则是此间独有。后来有人将此菜传扬出去。为此,后任总理的朱镕基来湘还专门点了此菜;一碗腊肉汤煮的新鲜冬笋,一碗筒子骨炖萝卜,一碗油淋春不老,一碗扣肉蒸香芋。那是喻意“人生(人说萝卜小人参)不老(春不老)好兆头(芋头)”。那八小碟也是湘西农家土产。豆腐乳、大蒜炒豆豉、腌辣椒萝卜丝儿和泡辣椒以及油炸花生米、兰花豆,油炸河虾,还有一碟荞麦酱,外加四坛黑米酒和二八一十六个喝酒的蛋茶碗。
按照苗民习俗,老首长他把张宝昌老哥哥和公社地方父母官麻书记请在上首。伍科长、小军首长坐了下位。自己则坐在哥哥左边,旁边两侧则请的是公社主任和与此有过关系的所有人员。其中自然便有派出所的孟嗲,也有文化站苗站长。
你说,这么多人怎么坐下的?麻书记叫人搬来两张方桌往中间一拼,就成了一张大桌子,六方四插角刚好一十六个位,满满一大桌,把个贵宾室里挤得紧紧的,这正好应证了苗人喜好热闹的性格。
酒未开始,老首长便把那鸡头拿了,亲自送到哥哥碗里。然后,搬着酒翁,为哥哥和书记敬酒。
看官,您别小瞧这雄鸡头和开坛头酒,在湘西,在苗家,它可是酒席之上备受尊重的人物和辈份最高者才敢享受的东西。岂是一辈子被人压制,小心为人的张宝昌能够得以享受的吗?
当老首长端着第一碗酒站在他的面前敬他时。老者端着那碗,突然“呜呜呜”地大哭起来。
老首长一面用手摸着他的后背,一边含着泪花说:“哥,这第一碗酒理当敬您。但您不可多喝,年纪大了,一定要注意身体。愿您长命百岁。”
老者点了点头,然后和着泪水猛地一口,将那酒喝了个干干净净,这才破啼为笑,好是开心。
随后麻书记端着酒碗,小心赔礼:“张老,您受苦了,这一切都是刮三儿作的孽。不过我们也有责任,没有把您的问题搞清楚就乱抓人。让您受罪了,我给您赔礼了。您随意,祝您老健康长寿。”说着碰了一下老者的酒碗,自己先干了。老者笑笑,又干了一碗。
接着我们每人都要上前,或是问候或是祝福。可老首长不让,厉声阻住了我们:“你们要敬,集体一块儿敬。车轮战,亏你们干得出。”他又回头问张哥:“哥,今年有七十岁没有?”
老者说:“乙卯,民国四年,属蛇的。”
老首长问在座的:“今年么年号?”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苗站长说:“民国三十八年解放。一九四九年三十四岁,他老人家今年七十一岁。”
“是啊,都七十多岁的人了,还经得住你们这么折腾?”于是,我们一大桌的人齐齐站起,恭祝老人家身体健康!永远健康!!完了这才将酒敬往桌上的最高长官——老首长。
我们想用恭喜二字来庆贺他们哥兄俩千里团圆,五十年的再相会。可是大家都怕惹出老者们的愁苦心情。于是,也用身体健康的祝辞敬他。谁知老首长不依,他说:“你们年轻人自个喝去,我和哥说说话。”
于是,便自个儿和老哥哥像喝小酒一样,边喝边聊说起了过去,其实这也是我最想知道的东西。
其实,我对酒并不在行。小军首长、伍科长还有谭部长他们都是行武出生,对酒格外豪爽。麻书记、社主任等虽然不是军人,但那公社里的领导干部,又有谁会厌酒?于是,他们说喝就喝,亮着碗底,猜着酒拳,便就架上势了。我则以不胜酒力为由,拒绝了他们的邀请,躲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老首长他们的聊话。
老首长给哥哥碗里夹了一片又肥又香的腊肉,问:“哥,还能吃吧?”
老人高兴地说:“行,你别看我,现在每餐还能吃这么两碗饭。”他用筷子点着装菜的芦花碗说。
“吃得就好,吃得就说明身体还好。您还记得杜老王喝粥的故事吧?”首长问老人。
老人说:“那哪个不晓得,是俺这里的一个典故,你也晓得呀?”
首长笑着点点头,表示知道。
“那杜老王我见过,稍长个大,吃得,年轻时一餐一升米。干起活来像头黄牯……”说到这里,他突然觉得犯了忌,赶忙看了看桌上的麻书记一眼。因为麻书记的诨名叫麻牯牛,也是说他个儿大,干活如公牛。但见麻书记正和小军首长们在喝酒,没有在意他的话。这才放心地说:“那杜老王比麻牯书记的个头还要大。六十岁那年,跟他打赌还吃了一端桶粥。那家伙真吃得,身体也好。后来没过几年,又有人赌他一端桶粥,结果没吃完。回去他就哭了,老伴问他为什么哭?他说他要死了。老伴说,你好好的,怎么会死呢?他说,一桶粥都喝不完了,看来是要死了。后来果真没过多久便就死了。”说着他又拍着自己的胸膛说:“我还好,至少还要活他十年没问题。”
“嘿嘿,没问题。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十年也才八十多,再活二十年也没问题。”首长笑着说。
“哈哈,那就托您的福了。”
老首长望着一脸笑容的老者,关心地说:“哥,今后可要多多关照自己,再不要外去上山采药了,你这腿是怎么搞的?”
“哎,别提它了,这都是刮皮三儿惹的祸。”老人拍了拍残疾的右腿说。
“就是跟踪吊线的那个刮三儿?”老首长问。
“不是他还有哪个?”
“他又怎么祸害您了?”
老者回忆说:那年你们走后,当时我就晓得被他盯上了肯定没得好事。我回去路过他家时,他就盘问我,果然刮三儿发现了我们的秘密。第二天一早,我发现他穿着油鞋到乡里去了。为了防备他,我就演了一场苦肉计。先是做了个搏斗的场面,一锄头把大黄打死了,到处洒了些狗血。然后拉了条血路,把狗用岩头捆紧丢到山底下的黑龙潭里去了。
等刮三儿领着乡兵在你们睡觉的那个拐弯处刚刚冒头,我用你的那把刺刀,在左大腿后自己抓住刀口狠狠刺了一刀。他们上来后,我就躺在了那个洞边装死。他们把我摇醒,见我满身是血,问是怎么回事。我说:“几个红军把我的狗杀了,我就和他们打起来,结果被我撂倒一个,但我也被他们撂倒了。”
他们问,撂倒的共匪呢?我装着支持不了,指了指那搏斗场面。他们跟着血迹找到河坎边。然后回来问 我:“共匪去哪儿了?”
我朝他们来的方向指了指就装着晕过去了。
后来,他们把我抬回去,我父亲给我治了十把天才能走路。刮三儿告诉我,说吴老爷说,要我就说三个红军都被我杀了,这样好向上面请功。我想正好,就按他们说的我杀了三个红军,尸体都沉到黑龙潭里去了,并还缴获了一把刺刀。
谁知,过后不久,县警备司令部在苗河乡里开祝功大会,我、刮三儿,还有吴团总我们三个被省府县府授予“清匪剿共模范”,奖了一百块光洋,还上台照了相。
从此,我就是“剿匪模范”了。
其实,刮三儿他就是眼红我,心想把我告了他还能得奖。可是,那些光洋最后全都被吴团长拿去了,他只得了个无之光。
我爹是个老郎中,他的口头禅就是:行医治病,积德为先。有钱治病,无钱也要治病。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而我却杀了三条人命。作孽作孽呀。当着外人不骂我,关着门打了我好几顿。我说我没,但我也不敢说呀,万一漏了嘴,通共匪是要抄杀家门的。于是,我就只好认了。时间长了,爹爹也就罢了,只当养了个逆子。
可是,乡亲们和我那岳丈不认啦。他们说,比刮三儿还狠的人跟着他还有日子过?无奈,几次悔婚。我爹几次带着我上门磕头下跪。说,聘都下了,酒也请了,哪有反悔的道理?再者,就是你不把姑娘嫁我张家,下聘定亲的女儿谁还敢要啊?除非给人作二房。无奈,岳丈叫我发誓立据,保证今后不再杀生,方才同意把女嫁我。否则,宁可进庙当尼姑,也不嫁汉。”
于是,我又立据又发誓,这才将媳娶了。娶亲那天,我家摆酒,总共也就来了两桌至亲,其他乡亲一个都没来。爹爹说,四邻乡亲摆酒,我们也上了不少人情,怎么这会儿一个还礼的都没了。放铳!搞热闹点,看他们来不来。于是,爹爹请了一个班子唱戏、放铳。结果还是只有人看戏,无人送礼。妈说,也罢,只当还了愿。从此,我家就没再敢行医,其实根本也就没人请我们了。
民国三十八年解放。五零年剿匪,乡公所来了许多解放军。据说就是当年贺龙你们的部队。我想你们来了,我的事儿就可以说清了。于是,我便天天到苗河乡军管会去打听你们的消息。
没想到,又碰到了刮三儿。他就像和我接了冤孽一样,又把我告了。他到军管会告状,说我当年杀了三个红军,是个反动分子。结果,那天傍晚,军管会派了好多解放军,麻牯带队到老苗河把我捉住,像捆贼一样的把我捆了。当时我就申辩,我没杀红军,我杀的是狗。
杀的是狗?这还了得,杀了红军不算,还说杀的是狗。没等我说完,那些拿枪的战士上来就是几脚,踢得我不敢吱声。
当年苗河开那么大的表彰会,剿共模范、戴红花、发奖金、照相,谁不知道?你这会儿抵赖?抵赖得了吗?纵然身上长了一百张嘴,你也难得说清是啵?麻牯和刮三儿都有证明,乡里好多人都晓得。讲不清,我自己也讲不清。
老者笑着拍了拍首长,说:“今天你来了,我就讲清了。”
“最后怎么处理的?”首长问。
“当时我自然是讲不清喏。结果他们连夜就把我往乡里解。我心想,这下完了,如果解到乡政府,就要就地枪决的呀。”
“怎么可以随便枪毙人呢?我们的法律,不管你犯了多大的罪,都要经过法律的审判呀?”首长打断他的话问:
“阿呀,九区土匪头子郭麻子血债累累,一抓到,送到区里就枪决了,你不晓得呀?”他抬头一看是老首长,这才知道问错了对象:“啊,你是不晓得。”
我必须得跑。当时,也没想跑得掉跑不掉,反正一定要跑,不跑掉就会被冤死。于是,我就横着一条心,要跑出去。但是也不知道怎么跑,七八个当兵的拿了几根手电筒,把我前后夹在中间,晚上又黑,我往哪里跑呀?到了老哇嘴,我想跑不掉是个死,从老哇嘴跳下去也是个死,与其让人枪决背个罪名,不如自己跳崖,或许还有一点生机。于是,我乘他们不注意,往河坎上一滚,便从崖上滚了下去……
不晓得过了好久,我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几好听:“师傅,他醒了。”
积善行德做好事,死后可以入天堂。作恶多端干坏事,死后打入十八层地狱。我这一生只做好事,没做过坏事。这个我自己清楚。我以为我到了天堂。
睁眼一看,一老一少两个戴着灰色包头帽,穿着长袍的尼姑在给我换药。我想动,结果痛得满头大汗。
“别动,别动。阿弥陀佛。你这是作的么孽,被人绑着往河里丢。作孽,阿弥它佛。阿弥它佛。”老尼姑一边念佛,一边对我说。
这时我才发现,我躺在一个四壁清静,仅有一张桌,一个大柜和一张床的屋里,一身的草药味。而我却像一只虾公,身上缠满了布带,弯在床上。这时,我才明白,然来我跳崖后没有摔死。我隐隐约约地记起,在刺骨的河水里,我随着激流往下漂啊漂……,星空在上面不断的流啊流……流到了一个沙滩上……,后来就再也想不起来了。
“哦,哦哦哦……”,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赶鸭人收放鹅鸭的吆喝声。
我问“这是那儿?”
“别说话,好好养伤。养好了就送你下山。”尽管老尼姑是板着脸孔来跟我说话,但我还是从她那严肃的面目下看到了她老人家的那份慈祥本性。
“嘣,嘣,嘣……开排喏––!”远处传来一阵排古佬放起木排的叫喊声,说明这地方离江边很近。我这才想起,这个地方可能就是水心寨,只有水心寨里才有尼姑。
尼姑老太看出了我的心思,所以问我说:“你是苗河的吧?”
我看了看她,装着痛疼难受的样子,没有回答她。
她接着又问:“和谁结仇了?搞成这样子?”
我摇摇了头,还是一字未说。老太见我不愿说,便也没有多问,只是对我说:“你伤得不轻,几天没醒,蛮吓人的。”
我问她:“今朝初几哒?”
她说:“今日十八。”
“十八?”我吃惊地问道。老太太点了点头。我的天啦,我十三晚上被解放军带走,今日五天了,五天后我才醒来?
“谢谢。”我伸手抓住床架想爬起来,谢谢救我一命的老太太,可是痛得钻心,连身都翻不了,怎么爬得起来呀?
老太太急忙劝道:“别乱动,你伤得不轻呢。若不是年轻,身体健壮,只怕难得打过这关,今后就是好了,也可能落下个残疾。”
我自己是个草药郎中,三世的草药郎中。伤科是我们家的祖传。从小跟着父亲,他的本事我不能说百分之百,但也学到了七八成。我想自己判断一下,究竟伤得怎么样。于是,我抬抬手,还好手没事,我那断了的右腿。这一摸让我大吃一惊:完了,这条腿是跛定了。骨头断成了几节,收缩的肌肉,两个弱女子又怎能牵引到得了位呢?
我又摸摸剧烈痛的背脊。啊呀,我的天啦!难怪老尼姑说可能会留下残疾的,怎么不会呢?几节骨头还不知断成什么样了,手去都不能去。
怎么办?向他们讲明自己的身份,把父亲叫来,应该可以治好。可是,解放军这会儿肯定在到处找我,找到我了我还不是死路一条。也许这是一件好事,等伤好了,就是落个跛足、驼背,只要远走他乡,谁也不会认出我来。于是,我就打定主意,让他残疾,让那杀人的张宝昌永远消逝。
谁知,这个很少人知道的秘密,还是让人知道了。
就在我被水心寨老尼姑收留后的第一个赶场的日子,老尼姑赶场化缘回来,把布袋放下后,来屋里看了我一眼便出去了。从此,她就再也没来看过我。每次送饭换药都打发徒弟来。有时候,徒弟如果和我说话,或是在我这里坐得长了些,她便责骂她,说她凡心未了,不该剃度削发当尼姑。有时那徒弟明明非常用心,但只要和我在一起,她便处处找差,很明显是对我上了戒心。现在看来,老太太当时可能知道了我的事。
很快两个月过去了,我的伤有了明显的好转,靠着墙能走几步了。
这天,老尼姑来到我的房间,木着脸喊我:“宝儿。”
她张口一声“宝儿”,吓得我魂飞魄散。她怎么知道我的?正在我疑惑的时候,她说:“你的事,我早就晓得哒。看在你父亲是我师兄的份上,这事我不为难你。如今你的伤也基本能走路了,外面的风声也过去了。你呢常住我这庵里也不是个路,千山县雷锋山道观的道长是我的朋友。明日一清早我就送你去……”。没等她说完,我便单腿下跪给她磕头:“师傅,多谢您救我,不过您也知道,伤筋动骨一百天,求您让我多住几天,免得复发。”
那老太坚持说:“不,此地人来客往,人多眼杂,不能久留。你这辈子作孽太深,佛说自作冤孽自己消。你还是好自为之吧。”说完一声“阿弥陀佛”走了。
非常无奈,第二天凌晨,雄鸡刚刚打鸣,老太就把我叫醒,可能也是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最后,她给我一条黑布围裙,让我围在腰里,说路上冷。然后,又找了根木棍给我,说方便些。
两个多月,像月婆子一样,没有跨出半步庵门。当我跨出这道房门时却也有些眷念。虽然平时从那河岸山边经过,也望一眼这座带有神秘色彩的庵堂,但我却从来就没有到过这座庵堂。我不知来时老太太是如何把我弄上山的。今日一别,也不知道能否还有回来的时候。
老尼姑见我有些伤感,便在前面催道:“快点,天要亮了。”
东边天际泛起的彩霞,说明马上就要天亮了。如果不在天亮之前走,万一路上碰到熟人那就麻烦了。我随尼姑老太太顺着一条从河边之字而上,又窄又陡的青石礓磋,一瘸一拐的来到江边。那里有一条小筏子,尼姑老太太扶我坐到筏子前面,递给我一把桨,便把那筏子推离江岸,向着上游逆江而上。
我和尼姑老太一叶小舟,一前一后两把浆,老太掌舵,我在前面使劲地划,一百多里的水路,走了一天多,手都划酸了。傍晚的时候,我见上游远处有一座宝塔,便向尼姑老太打听:“师傅,这是什么地方?”
老太说:“再走十里水路,就到千山县了。”
“哦。”
又走了五六里水路,河道转了一道弯。小筏子一出弯口便见前面有一座城市,河岸边砌着一色的麻石条剥坎,岸边泊了许多木船。尼姑老太把木筏子拴在县城对岸岸边的一条用杉树皮作屋顶的趸船上。然后上去给趸船老板说了几句,便背着她那灰色的化缘布袋,指着远方的山麓对我说:“再往里走三十里就到了。”
“还有三十里?”不是我怕走路,平常上山挖药都在大山里钻,云南贵州我都去过,别说这三十里平路,就是三百里我也不在话下,但今天不同,我的腿还没好呢?
老尼姑没有理会我,只是催我快点,今晚一定要赶到雷峰山。
幸喜得有条拐棍,要不别说三十里,三里路都难行。靠着那根拐棍,一瘸一拐,右腿一甩一甩,倒也能够坚持。
直到深夜亥时,我们才爬上雷峰山的山门。进入朝圣殿后,拐过一条山弯,尼姑老太敲开了雷峰山大庙主持道长的大门。老道见老尼深夜来访,而且还带着一个残疾人,非常吃惊。
老尼说明来意后,便把我引荐给了老道长。并嘱咐我,一定要听道长的安排,切忌不可再生是非。若是自断后路,那时节将是无人再能救你,你好自为之。而后自己连夜回了水心寨。
从此,我便到了雷峰山,成了山上的一个道士。初时,道长见我伤尚未愈,便将我安置在药王殿,让我一边养病一边帮忙打些杂活。
那年三月初三,老祖圣诞,雷峰山办庙会。有香客想学真武祖师,在舍身岩上舍身未成。被众人救起,摔断了双腿,我用祖传的跌打草药救了他一命。从此,道长让我就在庙里行医,行善积德,积德修行,修行化孽。自到一九六六年文化大革命开始,还是被人以历史反革命分子的罪名,将我捉进了监狱……
往后的事我都已经知道了个大概,他之所忆、所说,果然如我的分析那样相差无几。只是有一点还没搞清,张宝昌老人的堂客、儿女终究去了哪里?
也不知什么时候,喝酒的都已停下酒杯,津津有味的呆在那儿,听着老者讲述他那近乎传奇的故事。直到掌灯时分,大家边喝边听,才算喝完这顿苗河史上少有的大酒。
后来,这顿酒也被苗河传为佳话和特别新闻。有人为此特别撰了一联:上联说:老将军千里寻亲世纪情,下联说:子弟兵苗河大酒谢重恩。横批是:兄弟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