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剿共模范

    这天,苗河正逢赶集。 雪后初晴,尽管国民党军剿共交战的枪炮声刚刚停息下来,乡民团还在到处追剿共匪,乡民们还是依旧踏着残雪,或是牵猪赶羊揣鸡抱鸭,或是挑柴担米贩油卖布,赶往集市,过着自己的日子。
    本来就不宽阔的小街,被两边满地铺摆的各种摊担,几乎占尽。熙熙攘攘的看客,见逢插脚,随着满街的叫卖声和吆喝声,在那街面上涌来挤去。
    “咚咚咣——,咚咚咣——!”忽然之间,吴家大院门前坪里响起了锣鼓声。
    “唱大戏啦!”消息灵通的伢儿们,一边往街头吴家大院奔跑,一边叫喊着“看戏去”。许多大人、妇女、老少戏迷们也跟在后面,一同挤往吴家大院看戏。
    年少的麻嗲,因为老爹长年给吴家做工,所以每每逢场,便要跟随母亲前来赶集,运气好时也能吃上母亲买的冰糖果儿。当然,场上这么热闹的地方,自然也少不了他。这会儿,他正和其他伢儿们一起挤在台前边上,眼巴巴地望着台上看稀奇。
    “哐呤,哐呤。”“嘀嘀哒,嘀嘀哒。”“呜呐呐,呜呐呐。”草台班子的吹鼓手们正襟危坐的座在戏台上,使劲地敲着锣鼓,拼命地吹着锁呐和卢笙。
    今日的戏好热闹。戏台上,一会儿旌旗猎猎,锣鼓咚咚,一老者驰马策缰,群丁银枪挥舞,刀光剑影,飞奔过场。一会儿群丁乱打,徒手赤膊,引得台下喝彩呐喊。转眼间,台上摆上一座将台。一女将身背锦旗,跟着一面“穆”字帅旗,在众女将的簇拥之下,鱼贯上场。老戏迷不用多看,只一听那曲牌,便就知道,今日开台演的是“大破天门阵”。
    “今日是么喜事?吴老爷舍这么大的伙,唱这么大的戏?”戏台下,一些从未享受过这种待遇的老乡在一旁议论着。
    以往,吴家请班子唱戏,都是在自家院里唱的。大门一关,什么外人也进不去,吴老爷一家子独自享受着这方圆十里之内的特权。可是今天,今天则将戏台搭在了大门口的外面。
    “也许是吴家老爷许了什么宏愿,今日唱戏还愿。”
    可是没过多久,一本折子戏都未唱完,身背合子炮的吴文章便将满台的戏子赶下台去,招呼几个乡丁抬上一张八仙桌和几把太师椅。然后,将那桌子摆在台上的正中位置,几把太师椅则并排放在大方桌的后面。两个乡丁又背来两根竹杆儿,立在台柱两边,扯了一条国旗蓝的标语,上书“铲共剿匪模范乡表彰大会”十一个大字。
    此时台下的人方才明白。“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哎,听说还要跟刮皮三儿和张宝儿发奖呢。”
    “什么事奖他哟?”
    “听到讲的,张宝儿和刮皮三儿杀了三个红军小伢儿。”
    “啊呀,作天孽,红军伢儿有么罪哟。作孽,作孽。”
    “这么枯心的人还奖励他呀?”
    “土匪呐,土匪。”
    “而今的土匪比好人还好。”
    “乱讲,土匪就是土匪,莫乱讲啊,被台上的人听到了,不得下台的。”
    正在台下的人私下议论的时候,吴文章恭恭敬敬的引着几个军官和一个背照相机的记者,从大院里出来,被他请到台上坐下。紧接着张宝儿和刮皮三儿跟着八个拿枪的大兵分成两行站在台边。
    人们不知道要干什么,只见刮三儿满脸笑容,对着台下东张西望。张宝儿左手一根绷带吊在项上,低着头,耷拉着脸,一点表情也没有。这时有人给吴文章吴老爷拿来一支洋铁皮制的喇叭,吴文章拿着那支喇叭走到台前,清了清嗓子对着台下的人们喊起来:“乡亲们!祸害我们这一带的匪患,特别是共匪,在**的严厉打击下,在我们乡广大乡亲们的有力配合下,终于全部清剿消灭了!由于我们乡在这次剿共的斗争中成绩突出,我们乡被省县两府评为‘剿匪模范乡’!吴习章、张宝昌、葛小三等人被评为‘剿匪模范’!”
    说完自己带头鼓起掌来,台上也跟着拍了几声巴掌。然后,他对坐在台中太师椅上的一位军官点了点头,大声说:“下面,请山城县警备司令部刘司令训话,大家欢迎。”
    “啪、啪、啪。”身材矮胖的刘司令在台上的掌声中,从旁边的副官手中接过一张印有青天白日旗的奖状,站在台前,用双手压了压台下的杂声和台上的掌声,放开嘶哑的喉咙,照着奖状念道:“共匪勘乱,苗河为范,特颁此奖,以资鼓励。湖南省府,山城县府。中华民国廿四年腊月×日。”然后转身将那奖状授予吴文章。吴文章马上站起身来,满面笑容的上前领奖。
    “司令,朝这边看。”那记者站在台前,对颁奖的刘司令喊道。刘司令做出和吴文章发奖的姿势,“扑”一道闪光,照下了刘司令颁奖的照片。刘司令带头鼓起掌来,台上的人也跟着拍起了巴掌。
    掌声刚过,刘司令又拿出一张文状宣布道:“对这次剿共清匪中的有功人员和单位,省、县两府都有奖资。模范单位奖大洋一百,对于剿杀三个红军共匪的模范个人吴习章、张宝昌、葛小三奖大洋一百。吴团总,张宝昌、葛小三上前领奖。”
    刮三儿高兴的踩着脚板,忽然听到最后念到他的名字,便急忙问身边的吴文章:“团总,我的名字怎么排在张宝儿后头,是不是搞错哒?”
    吴文章横了他一眼,命令道:“领奖!”
    吴文章三个人并排站在台前。刘司令的副官从后面端上来一个长方形的木盆,盆子里放了两筒光洋。刘司令接过盆子,准备递给面前的吴文章。当吴文章正要接时,刘司令却端着盒子,面对台前照相的记者做出照相的姿态微笑不动。“扑”,镁光灯闪亮了一下,然后这才将那奖盒交给吴文章。吴文章鞠了一个九十度大躬。
    “啪啪啪……”刘司令和台上的人又鼓起掌来。刮三儿也笑眯眯的跟着一起鼓掌,而张宝儿却自始至终低着头木着脸板,听到掌声他抬了一下脸,但始终没有表情。
    ……
    洪政委听完麻嗲的故事,上前和他握了握手说:“谢谢你,小麻同志,你在隔壁办公室休息休息,一会儿有事再找你。”说完,又重新回到办公桌前。突然,他猛地抽出腰带上的手枪,往办公桌上一放。一双愤怒的眼睛,直盯盯的盯着刮三儿,历声地说:“葛小三!刚才小麻说的是真的吗?”
    葛小三如雷震惊,双腿慌忙跪在地板上磕头求饶:“长官,长官,我没杀红军,我没杀红军,是张宝儿干的,是他一个人干的,我没干,长官,我真的没干。”
    “你没干,没干为什么要奖励你。”
    “我……我……”刮三儿结结巴巴不想说。
    “我什么?”
    “我……,是我告的状。”刮三儿小声地说:
    “告谁的状?”洪政委问:
    “告张宝儿。”
    “告他干什么?”
    “告他窝藏共匪……”刮三儿望着洪政委知道说错了嘴,急忙改口说:“不不不,我告他窝藏红军。”
    洪政委疑惑的看了看作记录的小解,质问道:“他窝藏红军?”
    小解放下手中的笔,对洪政委说:“政委,看来这个葛小三,决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一会儿告人家杀害红军,一会又告人家窝藏红军,其中一定有鬼,要么邀功,要么是陷害。”
    “不不不,长官,我没有陷害他,他是先窝藏红军,然后再杀的红军!”刮三儿举着双手辩解道: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说!”洪政委命令道。
    “我说,我说……”
    刮三儿又跪在地板上,说起了当年的一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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