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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河那水那大雪

    我们的吉普在沿江的公路上飞奔。路,虽然不像后来的柏油水泥马路。车,也不是后来的高级骄车。但在当时,这车,这路都算是上好的车,标准的路了。但车后倦起的黄沙尘土,就像撒的石灰一样,弄得每个人都灰头土脸。坐那车虽然比班车要快,但却像是海中大浪里的一叶小舟,稍有不平便就能够把人颠到车棚顶上,五臟六肺都能翻你个过儿。随山水而转的路线,让司机精神一刻也不能放松。没有坐惯那车的人,几弯几拐,几下就能把你甩得头晕目眩,吐得你胃中滴水不剩,人事不醒。于是,有些人一见那车就晕,宁愿步行走路,也不愿图它这份轻松,受它这个无名之罪。而习惯了这车的人,则把它当作了一项健康运动,根本不在乎它的颠簸。可今天就不一样,车中坐的不只是我们几个年轻人,还有年过花甲的将军。因此,伍科长一再叮嘱“快车王”小覃“慢点,慢点”。这一慢,就慢得跟那班车一样。我们一路说着、问着、讲着,不知不觉便拐进山沟,到了水心寨的面馆铺前。伍科长一看手表:十一点半了。便叫司机小覃停了车。
    老首长问:“为什么停车呀?”
    伍科长说:“快中午了,到苗河前面去三百里山里,有村寨没圩市。咱们就在这儿吃点东西当中饭吧?”
    老首长也抬手看看表:“那好吧。”
    小覃把车开到面馆门前停下,伍科长跳下车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转身进店安排中饭去了。那年轻军人也赶紧下来跑去为老首长打开车门:“首长,坐了一上午了,出来散散步,观观山水吧?”
    “好,出来观观山水。”老首长一边回着话,一边披着那件军大衣跨下车来。看看河中“啪啪啪……”而过的机帆船和远处水心寨的江景,激动地说:“哎呀,山城的山水呀,五十一年了,我们终于又见面了。老伙计,我是一刻也没忘记你呀!”说完转身问我:“这地方叫什么名字?”
    我小心地回答说:“首长,这里是沅水与苗河的交汇处,外河水是沅江,内面这条河就是苗河。河中那小岛叫水心寨。此处因此而得名,叫水心寨。苗河公社驻地就顺着苗河这条河岸一直往上,还有三百里山路。”
    “啊。”老首长若有所思。
    “首长到过这里?”年轻军人好奇地问道。
    老首长摇摇头说:“没有,不过我喜欢这山水的味道。”
    我说:“故乡的山水,这是老首长一辈子都难忘却的故乡之情。”
    “对,这句话符合我的心境。”老首长一边回答我,一边对那年轻军人说:“小军,你下去帮我打壶水来。”
    “要它干什么?”小军问。
    “我喝。”
    “首长,生水不能喝的。”
    “冬天的水,没事儿,去吧。”
    小军这才不得不拿了一只军用水壶,顺着河边去码头的石头路下去打水。这时伍科长从面馆里出来,边走边说:“首长,这山村小馆,除了面条之外还是面条,您只好将就将就了。”
    老首长说:“没事儿,我们现在餐餐都有鱼和肉,天天像过年一样,吃顿面条怎么啦?想当年,我们在这一带跟着贺老总闹革命的时候,几天几夜吃不上东西那是常事,哪里还有什么面条哟。”
    “嘿嘿……,时代不同哒,生活水平提高哒唦。”
    首长笑着把手一挥说:“好!就当吃回忆苦餐吧。”
    “嘿嘿,那就请首长吃顿忆苦餐喏。”
    刚巧这时小军首长也从河边打水上来,他气踹嘘嘘的对首长说:“好清凉的水。”
    伍科长见了对他说:“上那儿干什么,饭店里少哒呀?”
    老首长接过水喝了一口,激动地说:“哈,终于又喝到你了。伍科长,你尝尝。水跟水是不一样的。这条河里的水,我有五十多年没喝了,好甜啦。”
    呀!我惊呀地望着老首长,我是怎么也没想到一位身经百战的老将军竟会如此感情丰富。这就是咱们的老红军战士对待革命老区的感情啦!当年哺育滋润过他们的一草一木一滴水尚且如此。那么,对于曾经救过他们性命,帮助他们闹过革命的阶级兄弟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如果他们能够得以相逢,那场面将是不可想象。这时我才突然感到非常内疚,而不是此前的那种所谓“自尊”心态,而是真正感觉到非常非常对不住他们。
    老首长捧着水壶,如获至宝,把盖拧得紧紧的,生怕漏掉一滴。一路上自己亲自保管着,时不时地揭开喝上一口,好生滋润啊。你我今生这一辈子,恐怕也是难得领略个中之味。
    吃完中饭,我们继续上路,向着我们的目的地——苗河公社前进。
    刚刚走上没几里路,老首长又应我们的要求,继续讲起了没有讲完的故事。
    好大一场雪呀!这场雪有多大呢,难以形容。总之它是我终生难忘的一场大雪。这么讲吧,当年部队学习**著作,那位老师给我们讲**他老人家写的革命诗作《泌园春?雪》中的雪好有一比。虽然湖南湘西之雪没有它“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之势,也没有“大河上下,顿失滔滔”的气迫,却也是“山舞银蛇,原驰腊象”。远远望去,也有“惟余莽莽”之态。
    天刚蒙蒙亮,一阵凌风把光明同志从梦中吹醒。睁眼一看,呀,白茫茫一片,好大一场雪呀。外面虽然雪停了,可吹来的凌风比下雪时还要冷。这时他才发现,火堆里的火早已熄了。他赶紧推醒梁山,梁山揉着双眼问:“干什么呀?冷死哒。”便又要往我身边挤。
    光明一边摸摸我,还有气,没死。一边说:“火熄哒!”
    “你烧唦!”
    “我烧?我烧了还喊你呀?”光明拨开火灰,咦,还有火。于是赶紧搂了一把干草,将火慢慢吹燃。
    “那你要那么办?”
    “去弄点柴来。”
    “这么大的雪,到哪儿弄去呀?”
    “你不会找啊。”
    无可奈何的梁山,只得起来拿了柴刀,顺着洞口出去捡了一些枯枝回来,好不情愿的扔给光明:“来,柴火。”说完便蹬到火边烘起火来。
    光明一边烧火一边问梁山:“哎,幺婆,昨天的那个人,他还会来啵?”
    “我哪门晓得。”
    “他是不是坏人?”
    “应该不会吧。他如果是坏人还会给我们这么好的粑粑?”梁山一边看着放在一边的那几块糍粑,一边回答说。
    “你昨日吃了那么多,又盯着它搞么得?”光明警告地说。
    “我看都看不得呀?”梁山争辩道。
    “要吃今朝也只有摘槠栗子吃了。”光明吩咐说。
    “我只不吃,涩死打。”
    “那你吃什么?”
    “我挖葛根,挖芍儿(山药)烧着吃。”
    “那波儿怎么办?”
    “他还糍粑唦……”
    正在两人为吃争吵的时候,山下远处的雪路上,又突然窜来一条大黄狗。它在路边草堆旁东嗅嗅西嗅嗅,抬起后腿,四蹄爬了几下,看看后面主人已经赶上,这才继续往前跑。
    “狗儿,狗!狗!”梁山指着山下惊奇的喊道。
    光明顺着梁山所指方向望去,只见一个背着背篓的人,领着一条大黄狗,正朝这边走来。他一眼就认出是那人,便非常激动的对幺婆说:“幺婆,那人来了。他没骗俺们。”
    “真的,还有那黄狗。”
    他们高兴的冲出洞外,在那雪地中迎接我们的救命恩人。可是,他们的身影被洞口的树枝遮住了,谁也看不到他们。
    没过一袋烟的功夫,那人和那狗踩着被凌风吹硬的积雪,手里拿着一把弯刀,一步一步的爬了上来。
    光明和梁山赶紧上去帮他接过背篓。只见背篓旁别着一把小锄头,框里一些青藤树根下盖着半篓红薯和一个砂罐。
    那人上来,见我还未苏醒。便上前摸摸我的额头,看了看伤口,然后又号了号手脉。这才起身从背篓里取出砂罐对光明说:“打罐水来。”
    光明接过砂罐,去洞口装了一罐白雪进来。那人横了一眼这个偷懒的孩子,一边用柴刀背在一块鹅卵石上锤捣那些青藤和树根,一边命他将那雪化了烧开。于是,光明又从外面找来三坨石头架在火堆之上,将那砂罐放在石头架上,边烧火边往砂罐里加雪,一会儿便烧了满满一罐开水。
    那人又从背篓里翻出一根尺来长的铁条,一边放在火里烧着,一边对光明说:“把水提下来凉着。”
    光明如是遵命,又将那罐开水从火中端下放在一边,等着那人的指示。梁山则一个劲地往火堆上加柴。
    那狗则在洞里洞外这里嗅嗅那里嗅嗅,嗅完便又提起后腿撒尿。有人说,这是动物的天性,因为每个动物都有自己的地盘。凡是它们到过的地方,都要撒尿做记,警示别人,这里已是它的领地。所以,每只牲口,每到一处都要做上自己的记号,谨防同类冒犯。看来,那大黄狗已把这个山洞和山下那条路都纳入了自己的领地范围。但是,我们不知那大黄狗是否真能永远占有这块领地?
    草药锤捣好了,火中铁条也烧红了。那人从包中取出一块纱布,在一旁的开水中沾湿后便轻轻地将我的伤口清洗干净。而后,又叫光明和梁山使劲按住我的双手双脚。他则用那烧红的铁条烙我那发脓的伤口,“啊!”我一声惊叫,从昏迷中痛醒过来。
    “你干什么!?”梁山同志吓得惊跳起来,站在一旁愤怒地喊道。
    那人根本没有不理会他,只是叫我别动。完了,又将那锤捣如泥的草药搓成条状填在我的伤口里,用那块湿纱布包好才算罢了。
    事后,光明问那老乡,波儿伤得那么狠,为什么你还用铁烙他。那老乡告诉他,我中的是枪伤。因发炎灌了脓,枪伤药已经没用了。深山老林里找不到其他消炎药,只好拿它当烧伤治了。
    啊,原来如此。那老乡真的还有两手,这伤经他这么一烧,一坨草药一帖,果然没过三天,炎也消了,脓也没了,人也精神了。他们用那烧水的砂罐天天给我煨药。然后,又用它和那雪水煮红薯吃。我们计划只等我的伤口一好,就去寻找大部队。
    可是,我们的计划就因为一个人的出现,差一点儿成为泡影。拯救过我们的张哥,因此也受到了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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